生在大户人家

    张琴芳，1928年生于上海一户大家庭。祖父是一位实业家，家底殷实。张琴芳是父母心中乖巧聪明的小女儿，被视为掌上明珠。下面是张琴芳讲述的自己孩提时代各种精彩有趣的故事。

    我家住在上海静安寺附近，祖父曾与租界内的英国人一起做各类贸易生意，别人称他“洋买办”，赚了不少钱，购买了一些土地，造了不少房屋。我家住的是一幢三层楼的大宅，很宽敞，两扇高大厚重的大门用油漆漆成了深黑色，院内种着各种树木与花卉，到了春天，院子就像是一个小的公园。大宅内客厅宽敞干净，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靠墙的两把红木雕花太师椅是长辈平时的专座，来贵宾时主客长辈各坐一把椅。宅内还设有两间餐厅，一间是中餐厅，里面摆放着六张八席方桌、长板凳。另一间是西餐厅，里面摆放着欧式的长条餐桌和靠背椅子，桌面上摆放着刀叉等餐具。平时一大家人都在中餐厅用餐。西餐厅主要用于外国朋友或留洋归来的朋友聚会。

    我们家中餐厅后面有两间煮饭与炒菜的厨房。其中中式厨房间里有两个大灶头，一个专门用来煮饭、蒸馒头，一个专门用来炒菜；西餐厨房有一口大锅专门用来煮水喝。吃的东西不能出厨房，佣人厨师都必须遵守。煮饭、炒菜的时候，小孩子们都不允许进入，一是怕添乱，二是怕闯祸，三是怕把不卫生的东西带到食品上。总之人人都要讲规矩，不能随心所欲，否则以家规处罚。

    我家每天都热热闹闹，除亲戚来来往往外，还有不少佣人。常年吃住在我家的有：管家、厨师、奶妈、木匠、司机，还有梳头娘姨、家庭教师、花匠（包括清洁工），有时还要请一些裁缝师傅、磨刀师、理发师到家里来帮忙。人多，每天吃饭要摆三四桌，家里的餐厅就像是饭馆，好不热闹。

    大家庭遇上过年过节那可真是热闹非凡，亲朋好友来来往往拜年是一波又一波，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大年初一，小辈一早起床就要向长辈拜年。记得我6岁时的那个春节，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母亲从睡梦中叫醒，让我起床给长辈们拜年。给长辈拜年之后，我们跟随祖父母到祖宗祠堂去烧香磕头祭拜老祖宗，让先人保佑张氏家族子子孙孙平安顺利。

    到了上午10点半左右，家里开始逐渐热闹起来，张氏族里的小辈纷纷踏入我家的大黑门，向我祖父母等长辈拜年。我的一些堂哥堂姐、表哥表姐有的年龄甚至比我父母亲还大，也就是我父母的辈分很大，所以过年都来我家拜年，而这是必需的礼节。

    我父母的辈分大，我也人小辈分高，那些20多岁的大人见了我都要叫小姑姑。我清楚记得那年大年初一，我们家来了好多亲戚，他们第一轮是向我祖父母拜年，随后一轮是向我父母这一辈的人拜年，只见一些比我父母大的老头老太见了我父母非常有礼貌地叫叔婶，而我父母在热情接待招呼后就端端正正坐在厢房的太师椅上，而那些老头老太则毕恭毕敬站在椅前的棉毡前抬着头，双眼看着我父母，随后张口道：“祝小叔小婶新年身体健康，吉祥发财。”话毕就双脚跪在棉毡上向我父母磕响头，起身后走到我父母前，只见我父母给他们每人一个红包，这是一种传统。

    更难忘的是那年的初二，母亲的小辈们来我家，向我父母拜年。我有一个大表姐年近50岁，她的大女儿年近30岁，也就是我的表外甥女比我大20多岁，她长得很漂亮，追她的男人很多，后来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年近50岁的男人做填房。那天上午，我外甥女带着她的丈夫来我家拜年，他俩向我父母拜完年后就向我拜年，同样先叫我一声“小姨”，随后双双跪地向我磕头拜年，我同样也要给红包。

    大户人家该花钱时毫不吝惜，但平时也是非常注重节俭，不该花费的钱坚决不花，不该浪费的，哪怕一粒米也不能随意抛弃。如晚上，一定要到眼睛看不清东西时方能开灯，离开房间时必须随手关灯，开一盏灯能看清不允许开两盏灯。孩子们吃完晚饭之后集体在一个房间洗脸洗脚，先是男孩们洗，随后是女孩们清洁卫生，完毕后熄灯。小孩看书或做作业时都统一在北厢房里，大家各自做各自的作业，看各自的书。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兄弟姐妹（包括堂兄弟姐妹）能在一起交流增加感情，同时也做到了节约用电，为大家庭减少开支。

    吃饭时不能把米饭掉在桌上，有一粒米饭掉在桌上都必须捡到碗里吃掉。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几粒米饭掉在了地上就用脚去踩。父亲看见后严厉地斥责，说我是在浪费宝贵的粮食，就是掉在地上脏了，捡起来也可以喂鸡，总之不能浪费食物。还有一次，我因贪吃多盛了饭菜，结果吃不下想倒掉，父母当即阻止，让我把剩下的饭菜放到下一顿吃。

    在为社会和家乡做慈善方面，父母却是一掷千金、毫不吝惜。有一年，父亲的老家发生一场大火，造成不少乡亲无家可归。父母、大伯大妈纷纷向老家的乡亲们捐款，帮助他们添置衣被，重建家园。父母亲还动员我们把历年积攒下来的压岁钱也统统捐出去，献一份爱心。

    （《大户人家》孙孟英 三联书店2017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