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封”的日子里

    1994年初，《经济日报》推出了一组关于“开封”的报道。这个栏目的名字起得很巧妙，一词双关。“开封”者，既是一个地域一座城市的名字，又是一个解放思想、更新观念的代名词。报道推出后，在开封、河南以及全国引起很大反响，成为各地对照“开封”解放思想的参照。即使在今天，仍不失现实意义。                                          

 ——编者

    ■庹震

    1994年的初春，不少人的眼睛盯住了开封这座千年老城。在《经济日报》上，“开封”二字频频在一版闪出：2月28日，刊出《开封何时能“开封”》；3月1日，刊出《开封人盼“开封”》；3月2日，刊出《开封市委书记、市长致信本报欢迎大家为开封“会诊”》；3月4日，刊出《开封缘何不“开封”》和评论《先找症结再开良方》……一时间，“开封”成了解放思想、更新观念的代名词。

    采写“开封何时能‘开封’”系列报道的过程，是我们对开封市情的了解和熟悉的过程。踏上开封的土地，让人吃惊的，是古老的历史与现实的落后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历史方面，它是七朝古都，曾经盛极一时。即使在现代，它也曾是“豫老二”。然而，时势变迁，近些年来，开封风光不再。经济发展指标方面，开封在河南全省17个地市中的位次，连连下滑。1992年，开封的经济增长速度、国民生产总值、人均生产总值，在河南各地市排位靠后，分别为全省倒数第一、第四、第六。1993年，全市预算内工业企业盈利比上年增长28%，亏损企业亏损额却上升了148%。支柱产业方面，开封曾走在全省前列的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产业，都在短暂辉煌之后迅速衰落。市政建设方面，开封的破烂陈旧全省闻名。有人戏称：几十年前的“老开封”回乡探亲，绝不会迷路，因为连厕所都是老样子。市财政囊中羞涩，职工年均工资比郑州、洛阳低800多元，教师工资屡屡拖欠。市领导班子方面，自1983年以来，10年中换了5任市长，5任书记。人们的观念方面，封闭落后，自满自足。城里又破又旧，拥挤不堪，城外没多远的楼高路宽的新区却没人愿去住。身在开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些情况给我们很深的触动。

    采写“开封何时能‘开封’”系列报道的过程，是我们对“跳出”开封看“开封”的意义深化认识的过程。现实社会生活中，有许许多多发生在每个人身边的让人司空见惯的事情，新闻工作者只有善于“明察秋毫”，把“新闻”从生活的汪洋大海中“发现”出来，并力图增强报道的纵深感，抓住事物的本质，才能获得报道的成功。开封的报道，意在思想观念上的“开封”，要给读者提供一副“望远镜”，从“一孔”看到辽阔的“远方”。采写深度报道，目的不是就事论事、就某地说某地，而是要以某一地、某件事、某个人、某个案例为突破口，对事物进行由表及里的报道，将事物放在更广泛的领域进行观察，透过孤立现象抓住背后更深刻的本质，揭示带有普遍性的社会问题。“开封何时能‘开封’”要反映的，不仅是开封经济发展的慢与快，不仅是开封需要“开封”，而是针对了“这一类”的更多的地方。到1994年时，改革开放虽然已经走过了15年的道路，但并不意味着所有地方、所有人都真正解放了思想、更新了观念，不意味着所有的地方在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的道路上都达到了应该有的水平。实际上，在不少地方，其他地方早已落实的改革开放的政策、措施，在当地落实得很不够。从更大的背景和更深的历史跨度看，要“开封”的还不只是落伍者，不只是相对落后的中西部地区。先进地区也存在进一步解放思想的任务。即使是自认为思想还算解放的人，头脑里也存在需要“开封”的条条框框。“开封”报道的目的，是呼唤所有还没“开封”或部分“开封”的地方、单位尽快“开封”。采写“开封何时能‘开封’”报道的意义，在于能够“跳出”开封的地域，看到全国各地各行业进一步解放思想、更新观念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采写“开封何时能‘开封’”报道的过程，是我们进一步懂得新闻记者只有反映时代强音，才能有所作为的道理的过程。“开封何时能‘开封’”系列报道之所以能在全社会和广大读者中引起共鸣，原因在于它反映了时代强音。当今中国时代强音是什么呢？是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1994年改革开放进入了全面推进、重点突破、配套进行的新的阶段，财税、金融、外贸、企业制度等领域的改革深入进行。如何坚定改革信心，克服困难，坚持改革方向，迫切需要大家进一步解放思想，摒弃旧思想、旧观念，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思路取代传统的计划经济的老思路。在已走过的发展历程中，东部沿海步子快，中西部地区步子相对慢些，差距的产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除了客观的、历史的原因，主观上的原因也是不容回避的。从这些方面讲，“开封”的意义相当广泛。在这种大背景下，1994年推出“开封何时能‘开封’”的报道，取得较大反响当在情理之中。

    采写“开封何时能‘开封’”系列报道的过程，是深入实际、深入群众、深入生活的新闻采访作风得到印证的过程。记者是反映时代声音的，时代的声音在哪里？在人民大众之中，在现实社会生活里。记者如果脱离了人民大众，脱离了现实社会生活，也就听不到时代的声音，也就写不出与国家和民族同呼吸、共命运的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报道来，所以说，新闻不是“写”出来的，而是“跑”出来的。在采写“开封何时能‘开封’”报道时，我们进行了大量而细致的调查、访问。调取、分析了河南全省和开封市的有关统计数据，了解了开封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等产业的兴衰过程，走访了开封市领导、机关干部、企业家、个体户、普通市民，还走街串巷体验了城市杂乱的环境和交通拥堵的实况。在采写“开封何时能‘开封’”报道的过程中，我们再一次深切体会到：新闻这门学问的课堂在现实社会生活里。新闻需要写作的功夫，需要语言的修炼，但是它不需要夸张，不需要藻饰，而需要以事实说话。记者的脚深不下去，不到人民群众中，不到现实社会生活里，仅靠看资料写稿子，听汇报写报道，新闻的生命源泉枯竭了，是出不了新闻精品的。安岗同志说过：脚板底下出新闻。脚板底下是什么？是泥是土。泥土者何？百木秀气之本，百花香气之源。新闻作品的营养在现实社会生活的“泥土”里，记者“深”不下去，新闻作品也就没有了“活力”和“魅力”。记者不深入基层，不知大众所需所求、喜怒哀乐，如何能写出动人心弦的好作品？新闻的发现，需要深入。优秀的新闻作品，不会产生在高档宾馆饭店里，不会产生在被采访单位打印好的“材料堆”里。“开封何时能‘开封’”这组报道，不是“等”出来的，不是用材料“编”出来的，而是“跑”出来的，是‘抓”出来的。

    时至今日，我都忘不了与詹国枢同志和刘海法同志一起走在开封街头的情景：夜色朦胧中，冒着寒风，我们沿街采访开封市民，从小商铺，到小食摊，到小作坊，到老宅院，问答之间，碰撞出了一个个共鸣点，新闻写作的火花开始跳跃，作为新闻记者，那时刻，是兴奋的，也是幸福的……

    （作者曾任经济日报总编辑，现任人民日报总编辑）

    （《深度影响：经济日报经典报道案例》 经济日报出版社2005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