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家是贫农,他说他们祖上也并不是很穷,曾经还有过一匹骡子和一挂大车,但不知为什么后来就穷了。
岳父弟兄三人,从小就很有志气,哥儿仨发誓要重振家业。老大学木匠,老三学织匠,老二独自一个承担起家里那几亩山地的春种秋收。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这个大家庭的日常生活,老大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八口人;老二四个女儿四个儿子,十口人;最少的是老三,我的岳父,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五口人;他们的父亲早死,加上他们的母亲,一个老太太,共是二十四口人。为了一个共同目标——重振家业,他们哥儿仨坚持不分家。在当年也是全村唯一的一家。
无法想象那么狭窄的几间小土屋里这一大家人是怎样睡觉,二十多口人在一口铁锅里是怎样吃饭的。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啊!大人还好,孩子们是如何吵闹的?妯娌三人在这个大家庭里喂猪,养鸡,做饭,搂草劈柴,缝缝补补,抚养孩子。一个孩子哭了,跟前的那个女人不管是不是自己生的,一把抓过就用奶子塞住——这很像是非洲狮群里的母狮们,共同哺育,不分你我。
这个轰轰烈烈的大家庭一直坚持到人民公社成立,公社食堂化,大家都到食堂打饭吃,他们也只好各自分开。据妻子说,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大娘、二娘和她母亲,从来没吵过架。中国古语说,臭妯娌,意思是妯娌之间关系从来都是搞不好的。但这三个妯娌能一起居住到1958年,真是个奇迹。
老大去世时七十五岁,老三去世时七十一岁,倒是老二出力最多却活到了八十八岁。老二葬在了东北那条小山沟里,那年夏天,远在黑龙江省的二娘回到故乡来了,一把抓住岳母的手说,我就是想你啊,想你啊……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岳母也背过脸哽咽着说不出话。我半夜起来,看到两个老女人还手拉着手、脸对着脸坐在炕上聊。
第二天我就给她们叫了一辆车去看大娘,其实三人当中大娘岁数最小,比二娘三娘小一岁。我给三个老太太照了张相,背景是黄瓜架,一片翠绿。心里想,这大约是老妯娌三个最后一次聚会了。大娘先去世,八十九岁,岳母第二年去世九十一岁。二娘九十三岁了,还活在冰天雪地的东北。
(《今晚报》6.4 孙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