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未尽，人分离

    前些天听我妈说，伯父和老伴分居了，现在在三个孩子家轮流住。

    一

    伯父和老伴是对再婚夫妻，二十年前，伯母因病去世，一年多后，伯父和这位老伴再婚。

    刚开始，双方孩子都挺支持的。那时伯父刚70岁出头，身体健康，又相貌堂堂；新伯母比伯父小6岁，原来是名护士，身材娇小，性格温和，很会照顾人。

    堂哥堂姐觉得老父亲有人煮饭洗衣照顾生活，他们刚好可以放手；而新伯母家的两个儿子也觉得不错，他们身上的担子顿时轻松多了。

    确实，前十几年，两位老人的再婚生活过得挺幸福的，新伯母在老城区有栋两层的小楼，房子是旧的，但后门临街，前门又有个小院子。再婚后伯父就搬过去住了，每次我们去探望伯父，一进小院，都是赞不绝口。

    两个人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新伯母家走出几百米就是老城墙，早上两人一起活动活动筋骨，刚好附近有个菜市场，买点小菜带回去。晚上再一起出来散散步，同进同出，羡煞旁人。

    二

    两家孩子，本来见面就不多，难得碰上了，也都挺得体大方的。伯父家的孩子都在本市，来得勤一些，特别是我堂姐，隔三差五送吃的买穿的，顺便来帮忙干点活。新伯母的孩子来得少，但逢年过节，总是请两位老人一起吃个团圆饭，场面上也过得去。

    裂痕是从前年年底伯父摔伤开始的，那年伯父已是89岁高龄了，思维很敏捷，但行动上没那么灵活，有日早上两人去散步，伯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摔碎了骨盆，伯父卧床不起，身体一落千丈。虽说之后成功做了骨盆置换手术，但还是行动不便，基本要靠轮椅代步。

    这次住院一住就是几个月，出院后，伯父还是搬回老伴那儿住，但两人的日子已经回不到从前了。伯父90岁，老太太也84岁了，自顾尚且不暇，很难照顾伯父了。刚开始，堂哥堂姐每天轮流过来一趟，照顾大伯，时间稍长，就不耐烦了，更主要的，不高兴顺便照顾老太太。

    他们劝伯父搬过去跟他们同住，伯父怎么都不同意，这样拖了大半年，老太太一个不小心，跌断了胳膊，住进了医院。老太太前脚住进医院，堂姐后脚把伯父接到自己家。而老太太出院后，则直接进了养老院！

    三

    得知伯父这段时间住在大堂哥家，我和妈妈就过去探望。

    堂哥堂嫂对伯父的孝顺那是没说的，我们进去时，伯父半靠在单人沙发里，茶、水果、干果、纸巾、垃圾桶，都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堂哥向我展示了新买给伯父的会爬楼梯的电动轮椅、医用级的制氧机等装备，又详细介绍自己如何悉心照顾父亲。

    堂哥向我们数落：“我跟我爸说，你现在终于脱离苦海了！真的，在老太太那儿连吃都没得吃！我爸喜欢吃鱼吃肉，她喜欢吃素，鱼都很少买，我们买了还不给做！我爸喜欢吃干果，每个月交给她四千伙食费，干果还是我们买了送过去。”

    又对伯父说：“爸爸，下次可别再提去养老院看她了，我们是不会送你过去的。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一起照顾她那是吃不消的，而且她自己有儿子！”

    出了门后我奇怪地问妈妈：“以前他们两家不是都挺客气的吗？”妈妈说：“以前住一起时，两老互相照顾，子女又不用承担什么责任，当然相安无事。现在要照顾了，问题就多了。对于双方孩子来说，对方毕竟不是自己亲爸亲妈，谁乐意多付出一点呢？”

    妈妈又说：“其实你伯父和她还是很有感情的，但现在住在你堂姐堂哥家，生活起居全依赖他们的照顾，还能维护老伴什么？不管你堂哥怎么指责她，你伯父也只能装聋作哑。”

    回想刚才伯父的神情，我也感慨不已，一对再婚老人，相濡以沫二十年，最后却还是缘未尽，人分离。

    （《北京青年报》6.1 Cami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