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贵族生活

    ■张青

    中国有句老话叫“三辈子出一个贵族”，一下子就富起来的被称为暴发户，或者“新贵”，新贵们生恐大家不拿他们当贵族，就拼命给自己贴贵族标签，不仅吃穿用度只选贵的，还努力恶补贵族生活方式，学习如何吃西餐，如何品红酒，如何抽雪茄。总之，一切都以迅速摆脱原有社会阶层、迅速获得贵族阶层认同为目的。

    可是老北京对新贵有一句促狭的描述，所谓“树小屋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树还未及长高长粗，屋子还很新，墙上挂的画还不是名贵的古画，一言以蔽之，就是刚富起来不久，钱是有一些，可贵族的底气还不充分，尚须慢慢积淀涵养。

    新贵们学习贵族范儿，我看倒也不必舍近求远，好好读一读《红楼梦》，仔细研究一下中国式贵族的生活方式，也能有所收获。

    贾府的生活十分精细奢华，非一般人家可比。但这样富贵的人家，陈设穿着就一定都是簇新的吗？错。第三回，林黛玉初进荣国府，去给贾政请安，在荣禧堂旁边东廊的三间小正房里，看到炕上横设一张炕桌，“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宝黛初会，宝玉换了家常衣服出来，身上穿的是“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富贵人家，陈设衣物没有簇新的贼光，却有时光打磨过的温润从容，透着世家大族的自信与淡定。

    除了器物之外，贵族之为贵族，更体现在“规矩”上。以吃饭为例，林黛玉初进贾府的第一顿饭，看到这样的情景：“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寂然饭毕”。第五十五回，探春、李纨、宝钗三人一起吃饭，“只觉里面鸦雀无声，并不闻碗箸之声”。显然，在贾府吃饭时不能说话，不能把餐具碰得叮当作响，不能咕噜咕噜喝汤，更不能吧唧嘴。吃完饭不能一抹嘴就完了，还有程序。第三回，黛玉等人吃完了饭，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又有人捧上漱盂，这是漱口的茶。漱口之后，还要洗手，再捧上茶，方是吃的茶。

    吃饭时的座次也是有讲究的，有贾母在场的时候，王夫人、李纨、王熙凤作为儿媳妇、孙媳妇，一般只有站着伺候的份儿，断不能坐下吃饭。黛玉在贾府吃的第一顿饭，就看到“贾母命王夫人坐了”，不命是不能坐的，“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薛姨妈因是客人，所以在座次上一般都与贾母分宾主坐下，均为上座。比如，第四十三回，大家聚在一起商量给凤姐过生日，“只薛姨妈和贾母对坐，邢夫人王夫人只坐在房门前两张椅子上”。

    作为封建大家庭的典范，贾府的规矩之中特别讲究长幼有序，内外有别，在礼数上做得十分周到，体现出大家族的规矩和讲究，也很符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儒家伦理规范。

    即使这样富贵，贾母也不矜夸，第五十四回，她对众人评说才子佳人故事，说：“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贾母不说自己是大户人家，只说是中等人家，果然是“越自谦越尊重”，这才叫低调奢华。

    （选载二）

    （《we chat<红楼梦>》 山东画报出版社201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