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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06月21日 星期四

    《 文摘报 》( 2018年06月21日   05 版)

      ■梁实秋

      近来和朋友们晤谈,觉得有几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是随时要和我谈论什么机密大事,喁喁哝哝,生怕隔墙有耳。我不喜欢听扯着公鸡嗓、破锣嗓、哗啦哗啦叫的人说话,他们使我紧张。可是朋友们若是经常和我唧唧喳喳地私语,只见其嗫嚅,不闻其声响,我也着急。

      我应付的方法首先是把座席移近,近到促膝的地步,然后是把脖子伸长,竖起耳朵,最后是举起双手附在耳后达到扩大耳轮的收听效果。饶是这样,我有时还只是断断续续地听清楚了对方所说的一些词。

      霜降以后,一棵树的叶子由黄而红,由枯萎而摇落,我们不以为意。为什么血肉之躯几十年风吹雨打之后,刚刚有一点老态龙钟,就要大惊小怪?世界上没有万年常青的树,蒲柳之姿望秋先落,也不过是在时间上有迟早先后之别而已。所以我发现自己日益聋蔽,夷然处之。

      我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好人在和我做伴。贝多芬二十七岁起就在听觉上有了障碍,患中耳炎,然后愈来愈严重,到了四十九岁完全聋了,人家对他谈话只能以纸笔代喉舌,可是聋没有妨碍他作曲。杜工部五十六岁作“耳聋”诗,“眼复几时暗?耳从前月聋!”可是此后数年他的诗作仍然不少。

      耳聋当然有不便处。独坐斋中,有人按铃,我听不见,用拳头擂门,我还是听不见,急得那人翻墙跳了进来。有时候和人晤言一室之内,你道东来我道西,驴唇不对马嘴,所答非所问,持续很久才能弄清话题,幽默者莞尔而笑,性急者就要顿足太息,我也觉得窘。

      闹市中穿道路,需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要提防呼啸而来的骑摩托车的拼命三郎,耳不聪目不明的人都容易吃亏,好在我早已为我自己画地为牢,某一条路以西,某一条路以北,那一带我视为禁区。

      聋子也有因祸得福的时候。凡是不愿或不便回答的问题一概可以不动声色地置之不理,顾盼自若,面部无表情,大模大样地做大人物状,没有人疑到你是装聋。他一再地叮问,你一再地充耳不闻,事情往往不了了之。

      人世间的声音太多了,虫啾、蛙鸣、蝉噪、鸟啭、风吹落叶、雨打芭蕉,自然的声音都是可以容忍的,唯独从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音波和人手操作的机械发出来的声响,往往令人不耐。

      在最需要安静的时候,时常有一架特大的飞机从头上飞过,或是芳邻牌局初散在门口呼车道别,再不就是汽车司机狂揿喇叭,对于这一切我近来就不大抱怨,因为耳聋,我听不太清楚。

      耳聋之益尚不止此。世上说坏话的人多,说好话的人少,至少好话常留在人死后再说。白居易香炉峰下草堂初成,高吟“从兹耳界应清净,免见啾啾毁誉声”。如果他耳聋,他自然耳根清净,无须诛茅到高峰之上了。

      (《广州日报》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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