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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05月05日 星期六

    回望“潘晓讨论”

    《 文摘报 》( 2018年05月05日   08 版)
    《中国青年》1980年第5期封面

    资料图片

        1980年5月,一封署名“潘晓”的读者来信《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发表在《中国青年》杂志上。甫一发表,即在全国范围内,特别是广大青年中引发一场关于人生观的大讨论,这场讨论成为改革开放之初思想解放大潮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每一代青年都有自己的际遇和机缘。”习近平总书记5月2日在北京大学师生座谈会上指出:“广大青年既是追梦者,也是圆梦人。追梦需要激情和理想,圆梦需要奋斗和奉献。广大青年应该在奋斗中释放青春激情。追逐青春理想,以青春之我、奋斗之我,为民族复兴铺路架桥,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重读《北京日报》十年前的这篇旧文,回望三十多年前那场讨论,更加觉得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振聋发聩,耐人寻味。                           

     

    ——编者

      ■李砚洪

        五月的惊雷

      在北京市西城官园育强胡同《中国青年》杂志社办公室,工作人员从靠墙的一排大文件柜里找到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打开尘封,是厚厚的一摞1980年第5期《中国青年》发稿原件,用方格稿纸、蓝黑钢笔字工工整整誊抄的《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在最上面:

      编辑同志:

      我今年二十三岁,应该说才刚刚走向生活,可人生的一切奥秘和吸引力对我已不复存在,我似乎已走到了它的尽头。反顾我走过来的路,是一段由紫到红到灰白的历程;一段由希望到失望、绝望的历程;一段思想的长河起于无私的源头而最终以自我为归宿的历程。

      在讲述了自己在工作、爱情、家庭生活中所经历的种种不幸后,潘晓最后这样写道:

      我体会到这样一个道理:任何人,不管是生存还是创造,都是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就像太阳发光,首先是自己生存运动的必然现象,照耀万物,不过是它派生的一种客观意义而已。所以我想,只要每一个人都尽量去提高自我存在的价值,那么整个人类社会的向前发展也就成为必然了。这大概是人的规律,也是生物进化的某种规律——是任何专横的说教都不能淹没、不能哄骗的规律!

      今天,信中关于人生的困惑相对于价值多元的现在也已不再振聋发聩,而舆论环境的大为宽松也已使得信中大胆直言毫无忌讳的表达方式不再显得离经叛道。但是,时光倒回当年那个五月,当时的人们在不经意间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毫无心理准备,他们的第一反应令今天的人们不可思议。“触电”“感觉有一颗炸弹在心里爆炸”“浑身颤栗”“激动得流泪”“恐惧”……在已经泛黄的杂志和内部材料刊登的一封封来信中,充满大量类似的字眼。这些词汇是当年读者们来描述他们最初读到这封信时的直接感受。

      “这是一颗真实的、不加任何粉饰的信号弹,赤裸裸地打入生活,引起反响。”在所有对这封信的比喻里,太原读者贺海毅的这句话最为独特而贴切。

        盛夏的炽热

      当年“潘晓讨论”如火如荼的时候,《中国青年》原编辑部主任彭明榜还在中学读书,到《中国青年》工作后,他一直在追寻当年那场讨论所牵涉的人、发生的事、深层的理。

      彭明榜说,和季节出奇的吻合,“潘晓讨论”整整“热”了一个夏天。最初的读者来信在就人生的意义发言的同时,几乎都对这场讨论本身表示了强烈的感激和敬佩:“全国多少青年和潘晓一样,希冀着心灵的甘露,在渴望着点燃青春的火炬。”

      除了感佩,许多读者还怀有种种疑惧。他们有的怀疑发表这封信是为了引诱青年谈出真实思想,是个“圈套”;有的替“潘晓”表示担忧;甚至还有为《中国青年》担心的,他们说《中国青年》弄不好要挨批评,这场讨论说不定会被“围剿”……

      不过,就当时的形势而言,担心显得有些多余,进入六月中旬后,“潘晓讨论”得到广泛支持。《人民日报》首先报道了《中国青年》开展人生意义讨论的消息,并在评论员文章中称赞这一场讨论“把青年思想深处的东西端了出来,进行真正同志式的讨论,是感人至深的。”新华社在报道中也肯定“只有了解青年,才能帮助青年;只有实事求是,才能解决问题”。《中国青年报》将“潘晓”的信摘要发表,之后也开展了“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的讨论专栏。

      6月18日下午,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胡乔木在团中央书记处负责人的陪同下来到编辑部。第8期《中国青年》以《胡乔木同志关心人生意义的讨论》为题发表了他的讲话摘要:这个讨论引起了千百万人的关心和兴趣,我也是这千百万中的一个。这是一场很有意义的讨论,凡是关心青年一代的成长的人都应该有兴趣。 

      编辑部按照这个讲话的精神,从第7期开始,将原来每期八页的版面扩大到二十页,而且发表了许多讲述自己和潘晓类似或者更悲惨经历的来稿;第8期让潘晓在杂志上出了场,刊登了一封对讨论表示感动和感谢的《潘晓同志来信》:

      我万没想到,《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发表之后,孤寂、痛苦和绝望中的我,一下子获得了全国数以万计同代人的关注和声援。……是你们,一反以往社会上那些“君主”“神父”“长官”们惯于板起的教训人的面孔,带着朋友、姐妹、兄长的热忱向我这将被淹没在尘埃之下的无名角落走来。……这种珍于一切、最真诚的心灵的交流,用任何最动人的感激之词加以报答,都只能是对它本身格调的贬低。 

      为了使讨论“有点波澜”,第8期还发表了武汉大学历史系三年级学生赵林写的《只有自我才是绝对的》一文:

      自私首先是一种自我发现:个人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意识到“我”的重要意义。……历史是由人的活动组成的,而人首先是个人,所以每个自觉到自我价值的人都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就是历史”。

      发表于《中国青年》1980年第10期、署名桂钢的读者来信肯定了赵林,而更多的声音是对赵林观点的驳斥,第10期上署名何乐为的读者来信最有代表性:赵文武断地宣布“说谎、欺诈、恭维、奉承是人生的真谛”,“自私是人的本质”,这就把人类经过漫长岁月艰难成长起来的一切良知、美德统统踩在脚下,把全人类(除去作者自己)推到道德的被告席上……

        谁是潘晓?

      谁是潘晓?《中国青年》前社长兼总编辑关志豪说:“潘晓只是一个符号,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是一代青年对爱与激情,人生的痛苦与迷惘思索与讨论的一个象征性符号。”

      当年《中国青年》的编辑马丽珍讲述了事情的缘起。 

      1979年,《中国青年》开展过一场“可不可以在青年中提倡学习陈景润?”的讨论,社会反响不错。所以,讨论一结束,编辑部就着手组织下一场讨论,当时选定的题目是“讲实惠”,因为当时青年中流行着一句很有名的口号“一切向钱看”,“讲实惠”成了一种时尚。1980年年初,马丽珍刚从群工部调到思想教育部一年,编委会就安排她准备这个选题。

      一天下午,她到群工部看了两小时的读者来信,许多信说的都是关于人生苦恼、看透了社会、找不到出路等,她挑出其中35封,隐约中觉得或许可以提炼出一个选题。一天,马丽珍向关志豪讲了开展人生观讨论的想法,关志豪让马丽珍把那35封信给他看看。第二天,看过信后的关志豪就同意了这个选题。

      定下了选题后,思想教育部主任郭楠柠让马丽珍和另一个编辑马笑冬做进一步的调研。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时间,“二马”每天早出晚归,奔走于北京的机关、学校、商店、工厂,召开各种层次的座谈会。

      在一次座谈会上,马笑冬认识了北京第五羊毛衫厂的青年女工黄晓菊。通过几次交谈,她觉得黄晓菊的经历和思想很有代表性,就问她愿不愿意毫无隐瞒地写出来供青年讨论。黄表示同意,马笑冬便向她约稿。 

      也是在这前后,“二马”到北京经济学院开一次座谈会。学院团委书记李庆堃向她们推荐了二年级学生潘祎。李庆堃说,这个学生很灰,不久前刚自杀过,你们可以和他单独谈谈。“二马”于是分开行动:马笑冬去参加座谈会,马丽珍去和潘祎单独交谈。

      1980年4月7日,马丽珍与潘祎从下午两点多谈到六点多。马丽珍问他愿不愿意把自己的经历和思想写出来供青年讨论,他表示愿意。

      不久,黄、潘的稿子分别交到编辑部。潘祎的不能用,但其中一些语言和观点可供参考,而黄晓菊的原稿有8000多字,分为“灵魂的鏖战”“个性的要求”“眼睛的辨认”和“心灵的惆怅”四部分,基本可用。编辑部将这两篇稿子交给马笑冬,由她执笔作最后的修改。

      最后见刊的那封信,人生经历和主要观点都基本取自于黄晓菊的稿子,很多话甚至是原文,潘祎的一些话也糅了进去,还吸收了一些在座谈会上听来的语言。最后,马笑冬从黄晓菊和潘祎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合成了“潘晓”这个笔名。

        秋天的萧落

      8月20日,在《中国青年》杂志编辑部安排下,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后播发了采访黄晓菊的专题报道。本来是作为一个思想典型人物的潘晓被具体化为实实在在的黄晓菊了。虽然黄晓菊在亿万观众面前对那封信作了说明,最后的表态很“正面”也很富于哲理:“我们不能因为社会上存在着垃圾就像苍蝇那样活着!”但是,黄晓菊的这一次“出场”还是无可挽回地使“潘晓讨论”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

      9月23日,工人日报社的内刊《情况参考》第212期刊登了两封关于潘晓的群众来信。

      第一封信题为《此种做法弊多利少——有感于潘晓上电视》,写信人署名为“山西娘子关电厂宁翠荣”。这封信写道:各类刊物以大幅大幅的版面对她的这篇“天才成名之作”大加评论、吹捧,使她从一个“无名小卒”一下子成了全国人人瞩目的“风云人物”。……恳切希望快刹住这股风,这种做法只不过是弊多利少,得不偿失!

      第二封信题为《邻居眼里的潘晓》,署名为“北京石月”。这封信先说“街坊邻居原来不知道潘晓是谁,一看电视才知道潘晓就在自己身边,先知其人,后闻其名,有反胃似的不舒服”,然后列举了黄晓菊的种种缺点,说她“打姥姥”“不给姥姥吃饭”“‘主观为己’是做到了,‘客观为人’则还差得远”……

      几天后,中宣部《宣传要闻》第74期转发了这两封信。10月,新华社编印的《国内动态清样》第3028期刊登了记者徐光耀写的《北京羊毛衫五厂负责人谈‘潘晓’和她的信的问世的情况》,实际上把潘晓的信说成了“完全出于《中国青年》杂志编辑之手”。

      总政治部把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第3028期作为《政治工作参阅件》转发了全军;在11月26日召开的全国思想工作座谈会上,胡耀邦对潘晓问题有此一说——“潘晓不是真潘晓,是塑造的潘晓,是两个人的信合起来的。”一些地方便据此将“潘晓讨论”简单地理解为“《中国青年》制造的一场大骗局”,从而已滋长出全盘否定这场讨论的趋向。

      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上级指示编辑部要尽快收场,以免招致更多更严重的批评。12月11日,第12期《中国青年》出版。关于人生观讨论的版面缩减到八页,并且宣布发完本期后,群众性的笔谈讨论结束。

      从第5期到第12期,《中国青年》关于潘晓讨论一共编发了110多位读者的110多篇稿件,约十七八万字;在讨论开展的7个月时间里,编辑部共收到来信来稿六万多件,其中不少信稿是几十、上百青年联名写的;关注和参与这场讨论的青年以千万计……

      宣布群众的笔谈讨论结束容易,但要宣布整个讨论结束却很难。这个难就是编辑部如何做总结。

      1981年第6期《中国青年》姗姗来迟地发表了编辑部的总结文章《献给人生意义的思考者》。这篇文章分“重新探索人生意义是历史的需要”“正确认识‘人的价值’”“科学地看待‘公’与‘私’”“在振兴祖国的奋斗中开拓人生之路”四部分。文章发表后,《中国青年报》全文转载,《人民日报》也以整版篇幅刊登了摘要。至此,搅动了全国青年人心的“潘晓讨论”总算有了一个正式结束。

        窄与宽的辨证

      2005年1月,《中国青年》组织了一次潘晓讨论的回顾,黄晓菊、潘祎等聚在了一起,赵林专门写来一篇回顾文章。“不仅仅是聚会,那次25年后的回顾,更像是一次研讨,会上大家普遍认同这样一个观点:没有当年‘人生路为什么越走越窄’的讨论,就没有生活路越走越宽的今天。潘晓那声令整个社会为之一震的提问,仿佛开启了一个时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场真正的思想启蒙。”彭明榜是那次聚会的组织者之一。

      2008年8月4日,《北京日报·理论周刊》刊发人民出版社原总编辑薛德震的文章《人的主体性觉醒是一种极大的社会进步》,在文章中,薛德震写道:

      改革开放初期,有一位化名为“潘晓”的青年提出人生价值问题,引起了一场大讨论。开始曾经有一种舆论认为,人的价值、人权问题,是一种资产阶级的概念和理论,我们无产阶级、共产党人怎么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呢?“文革”前后,在我国曾经出现过“谈人色变”的现代愚昧,人们在人性、人道、人权、人的价值、人的自由、人的平等等等问题上噤若寒蝉,不敢谈论。现在人人都在谈论“以人为本”,谁还敢在人的问题上拿大棒子打人?改革开放30年,在这方面发生了何等大的变化,真如隔世!这是人的主体性的觉醒,是一种极大的社会进步!

      “今天,已不仅仅是宽窄的问题了,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应该考虑的是,我们怎样表演才更出色,更经典!”黄晓菊搅动着面前那杯苦咖啡,笑着跟记者说。这也许是当下“潘晓”的现实理想主义。

      (原载《北京日报》2008.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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