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寸心知

    她始终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姐姐出生后，作为老二的她，是被当作儿子迎接的，看到她的第一眼，是长辈们的共同大失望。有了她之后，很快生了老三，这回，千真万确是个儿子。

    姐姐有过公主岁月，一直有一间自己的小房。弟弟开始是跟爸妈睡，上小学后，弟弟也要求有自己的私有空间。于是，家人把阳台封起来，那长三米宽两米的空间，就是她的屋子。

    阳台上没有暖气，夏天，空调外机就挂在她床上头。爸妈说：“你要感恩，像我们这样，三个孩子一人一间房的人家，哪里有？”阳台还是杂物间，旧家具旧电器、换季的厚衣褥蚕食她的地盘。她一直把缝纫机当桌子写作业。

    她是懂事孝顺的孩子，向来不抱怨。一上大学就开始勤工俭学，还经常给弟弟和姐姐的小孩买点什么。

    大学毕业后，她在外地工作，这个清明，她兴冲冲回家，意外发现：家里重新装修了。姐姐的小屋还保留着，弟弟的房间现在是主卧。但她的阳台呢？现又恢复成了阳台：摆满花盆，还睡了一只猫。爸妈说：“你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在沙发上睡睡就行了。”

    她想起自己高考成绩不算好，鼓起勇气提过复读，爸妈立刻说：“多少人家，女儿像你这么大都去打工了。”想起她孤身在外，什么事都不让家人知道，怕爸妈担心，但爸妈好像根本就不担心，打电话给她多半是催她寄钱……

    在离开家的火车上，她失声痛哭，暗暗问自己：能不能不再爱家人，能不能不再为家人付出？她问我。我说：答案要分两部分。一是责任，一是爱。

    单说责任，你没有被遗弃，父母让你衣食无忧，供你读了书。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也应该——或者说必须——尽赡养义务。

    说到爱，爱可能是无法比较也不能量化的事物。父母的爱有轻重缓急，有得失寸心。而不被爱的女儿，是否就得不断地用努力、用付出来赢取父母的肯定与爱？还是可以反过来：你无法发自真心地爱我，那我就把自己的爱收拢。

    当女儿不再希求父母的爱，是否该轮到父母，尝到不被爱的苦涩？也许到那时候，他们才有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自私，曾经怎样伤害过幼小的女儿。

    有些原谅，必须要经过互相伤害后的反省，才能取得。

    （《羊城晚报》4.18 叶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