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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04月21日 星期六

    小院里的婆婆们

    《 文摘报 》( 2018年04月21日   02 版)

        我小时候住的院子,不大,入口进来,内有六户人家。一边是许家、我家、陈家和黄家,另一边则是范家和陆家。我十岁以前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小院是婆婆们的世界,不是孩子们的。夏天,小院里,家家户户都不关门。白天,我们几个小孩就这家窜到那家的玩儿。房东黄奶奶家,是我们常去的。她家有个院子,虽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院里还有一棵老粗的洋槐,开花的季节,满树的洋槐花,香气飘散在小院的每个角落。

        黄奶奶又矮又胖,一条腿是瘸的。外婆告诉我,黄奶奶小时候得过一场病,之后她的腿就这样了。她是药铺黄老板的女儿,因有残疾,下嫁给了一个穷小子,这个小院是她娘家的陪嫁。这男人是军人,抗美援朝的时候死了,黄奶奶就靠着收房租养大三个孩子。

        那天中午,吃过午饭,一个人闷得慌,我想去家后看看我的牵牛花又开了几朵,正想着,院里来了一阵风,风里有股子槐花香,闻到花香我想起了一件事,轻手轻脚地溜到许奶奶家,一进屋,看见大军子正趴在堂屋桌上写作业,他比我大四岁,是我的小玩伴。

        “你闻到槐花香了?”我小声说。

        他便停了写字,站起来对我说:“走!带你去!”他说过,等黄家的槐花熟的时候,带我去摘。

        我们踮着脚进了黄奶奶的院子,房门半掩着,我伸头往里屋瞧,看见黄奶奶在里屋床上睡觉。大军子像个猴子两下就爬上了树,坐稳后,攀住树枝,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往下扔。我在树下昂着脖子,压着嗓门对大军子说:“我也想摘,给我留点儿。”他点头,就只摘高处的,把矮树枝上的槐花留给我,然后下地来,再把我用力抽上去。

        晚上,外婆把槐花洗净,和上面粉,上锅蒸。蒸熟了,盛在碗里,淋上麻油,外婆盛了两小碗让我给黄家和许家送去。我端着碗到了黄奶奶家,一进院子,看见黄奶奶正弯腰扫地,我这才看到院子里地上满是树叶、槐花,一片狼藉。

        “外婆做的蒸槐花,让我给您送点来。”我小声地说。“我不吃,你拿回去吧!”黄奶奶头也不抬。

        我扭头就走,觉得委屈,鼻子一酸,哭了。黄奶奶在后面喊我,我没有应她。回了屋,放下碗,冲着外婆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房东嘛!”

        “蓓蓓她外婆”院子里突然响起了黄奶奶很响的一嗓子。抬头一看,她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臂上挎着个篮子。

        “你这个外孙女,人小,脾气挺大,我跟她逗着玩儿,生气了,扭头就跑。”黄奶奶冲着外婆说道,又把手里的竹篮递给外婆,“我刚又打了点,拿去给孩子。我不是怕他们摘花,我是怕他们摔着,这是在我院里……是不是……?”外婆忙点头说:“是呀,我就中午眯了一会儿,这俩孩子就闯祸了……”

        小院里的邻居们都相处得挺好,唯独范奶奶,听大军子说,她家以前是地主。她很少出门,一整天门窗紧闭,不像院里其他奶奶们总是进进出出的。街坊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家长里短的,也很少看到她的影子。

        只有在夏天的傍晚,晚饭后,邻居们出来散步,有时会看到她,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灰色绸衫,范奶奶是小脚,走路很慢,左摆右摆,像只螃蟹。有一次,我着急出去上厕所,走在她后面急得不行,就一下跨到她的前面去。她吓了一跳,白了我一眼说:“小姑娘家走路,一点规矩都没有。”我低了头,心里面说:“你看你怎么走路的,像只老螃蟹!”

        一天下午,我和大军子第一次走进范家昏暗的老屋。我的眼前一片灰蒙蒙,适应了老屋的光线后,眼前出现一大片黑色。那是一张黑色雕花大床,床的上方罩一顶蚊帐。屋里光线很暗,窗帘紧闭,空气里一股难闻的霉味。

        “范奶奶,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不怕吗?”我忍不住小声问。

        范奶奶笑眯眯地说:“我怎么是一个人,我有他们陪着呢。”她说着转过身,手指着身后的墙,墙上歪歪斜斜挂着一排镜框,镜框里都是一些老人的黑白相。

        “他们虽都不在了,可还是没忘记我……”范奶奶指着镜框里一张照片上的男人说,“他昨天晚上还来看我呢……”说完她低下头去,想起什么似的。

        “你们来干啥?”范奶奶重新抬起头,两只发亮的眼珠,一聚光,照在我脸上。

        “家里来客人,外婆想问你借一个盛鱼的大盘子。”我一边哆嗦着说,身体一边往门口挪,以便她递给我盘子的同时好一步跨出她的家。范奶奶“哦”了一声,挪着小脚走向碗橱,打开碗橱门,弯腰取出盘子。“别摔喽!这可是景德镇的上等瓷。”

        那天晚上的鱼,我一口也没有吃。晚饭后,外婆收拾完碗筷,让我把盘子还给范奶奶。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盘子,到了范家门口,门半掩着。范奶奶正坐在桌旁,悠闲地摇着蒲扇,看样子也是刚吃完饭。一个灯泡高高地吊在房子中央,只照见下方这张圆桌。我正要张嘴叫她,忽然看见范奶奶嘴巴在动,接着我分明听到了她在说话,但屋里并无第二个人。

        “小翠,去!把碗筷收拾了!”她又转过头去,对着墙那边说:“小红你过来!给我捶捶背……”一只玉镯子正戴在她的手腕上,随着扇子的摇动在灯光下很惹眼。她微微地昂起头,闭上了眼睛,仿佛此刻真有一个人在她的背后捶着她的背。

        突然,一只耗子从门后进入那一片光区。范奶奶“啊”的一声站起来,身子前后摇晃两下,好一会儿,她僵在那里不动。接着,她一只手扶着桌子,身体慢慢坐下去,两手捂着脸,开始呜呜地哭起来。

        我赶紧转身离开,那个瓷盘子又被我拿回了家。有时,我仍会在院子里看见范奶奶,买菜回来、出去倒垃圾,仍喜欢穿着那件有补丁的灰色衫子,但是她手腕上的玉镯却从未看她戴出来过。

        (《七零往事 小院里的童年》北京日报出版社 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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