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岁的成都人陈杰去年6月辞职,创立“防骗公司”,专帮老年人防骗。虽然至今尚未帮父母和其他老人讨回一分钱,但陈杰说,他要总结出骗子们的套路,探索出可复制、可推广的商业模式,让更多人知道这其中的焦虑、无奈与希望。
母亲的“遗产”
去年初,脑梗后半身不遂的母亲讲起这些年投资80余万元,让儿子看这笔丰厚的“遗产”。陈杰猛然想起,自己8年前结婚,父母叫来几位“干儿子”,席间让他敬酒喊“大哥”。当时他直觉这些人是骗子。
陈杰翻阅母亲珍藏在小盒子里的合同材料和借款单,发现母亲从2011年起,将钱给了6家打着旅游、文化、农业开发、私募股权基金等旗号的投资公司,拿回一张张承诺高额回报的借条、权益证书或协议,却没有收到任何真金白银的收益。陈杰心里一沉,一时还不敢告诉母亲,自己先调查。果然,其中一家“旅游公司”负责人早已因非法集资被抓捕;其他5家公司,要么电话成了空号,要么办公地点人去楼空。
母亲不愿相信,她指着一张借条给陈杰看,“还盖了手印呀”。细细问来,这些“投资”都简单得匪夷所思。例如带老人们旅游,在景区说团费不够要借钱,后来这该还的钱竟被声称拿去投资老年公寓了;又如,有公司承诺高利息,投资当场便返还一部分作为利息,此后便以种种理由不兑现。
成家之后,陈杰不与父母同住,周末来看他们时,母亲常会高兴地拎着面条、鸡蛋等小礼品,说是参加活动送的。如今想来,那应是一个个骗局的开始。
陈杰琢磨,多花时间陪陪父母,或许就好了。
父亲与“神医”
帮父母防骗却不光是“多陪陪就好”,现实很快敲了陈杰一记闷棍。
去年7月,陈杰每周去父母家五六天,可偶尔不去的某星期日,父母竟然“失踪”。陈杰不安,预料是某“研究院”带着父母去北京打“干细胞针”。他听父母提过,当时他反对,提出就算要去也得他陪着。父亲执意不让,因为陈杰已多次干扰他们的“治疗大计”——
一次,74岁的父亲找来一位“神医”,要给母亲不能活动的左脚关节排毒治疗。让陈杰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叫小梅的姑娘,她用上了“五代祖传的牛角梳敲击法”。陈杰母亲痛得大叫,小梅就说忍忍。陈杰忍不住,请小梅提供相关资质,次日小梅就不来了。
陈杰曾与“医生”在父母家中短兵相接。那人吹得天花乱坠,甚至“能治好癌症”。陈杰私下跟“医生”说:“你悄悄出去,我就不追究。”对方跟陈杰父亲言语暗示:“你儿子也在,就算了吧。”父亲遂呵斥陈杰“滚出去”……
每次陈杰“出手”,父亲定会臭骂他一顿,最严厉的一句是:“你连父母都不相信了,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失败”的儿子
“我是个失败的儿子。”陈杰说。只有趁父亲外出“开会”时,他才能“偷偷”去陪母亲。父亲一回家,他低头就走。
多少个夜晚,陈杰一次次反省,该怨父母爱贪小便宜,怎么如此简单的伎俩也会上当?或者,该怪自己没有尽到责任,陪伴父母太少,才让骗子有了可乘之机?
更多细节,是陈杰一年多来陪伴父母,旁敲侧击得来的。
母亲的一些“干儿子”“干女儿”,都是街头、菜场或是各类养生讲座上遇到的。这些“推销员”知道母亲是教师后,便说自己是刚毕业的穷学生,职场艰难,之后三天两头打电话,还送牛奶和鸡蛋。“有时做得比我这个亲儿子还好。”陈杰说。
父亲在“俱乐部”获得某历史文化研究所理事的“职务”。他常把“证书”拿出来翻看,而因为“职务便利”,他自认更容易接触到“比特币”等投资机会。
多少年来,家里的保健品层出不穷。父亲为了不让陈杰发现,总藏到床底下。偶尔趁父亲心情好,他尝试询问这些东西的来路和价格,父亲认真回答:“组织规定,对外保密。”
陈杰有些失落,或许自己的力量太过薄弱。一次他与母亲聊天,母亲说,若受骗时,能有一家公司保护她就好了。
“赔本”的公司
陈杰决定成立一家防骗公司,名字是母亲取的,叫“保护伞”,免费保护老年消费者的尊严。他一边陪伴父母,一边整理受骗案例,再综合各类新闻报道,梳理出4000多种针对老人的骗局、骗术,关于投诉的秘诀,记了满满一本子。即便如此,陈杰父亲依旧对他的防骗事业嗤之以鼻。
幸而,不断有志同道合者加入。有一家信用资质查询平台免费为陈杰提供服务;陈杰父母所在社区的工作人员也赞赏陈杰,常会指点一二。成都市出台过不少政策,实行了网格化管理,消协在成都各社区也有联络员。可陈杰觉得这还不够。他建议,社区或物业聘用一两位亲近老人的健康、财产顾问,让老人防骗和防火防盗一样,深入人心。
陈杰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山东有律师事务所成立了民间老年人防诈骗维权中心;深圳市组建了“蓝马甲”反诈骗专业队,走进社区、学校等地宣传,还发放图文并茂的《防诈秘籍》,“可疑账户”被限制,“可疑开卡人”能被通报全深圳各家银行,老人被骗资金有了被追回的可能。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如堂吉诃德对抗风车一样的荒诞“战斗”,将不会再现。
(《解放日报》4.8 孔令君 马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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