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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04月17日 星期二

    老人爱钱不是为了花钱

    《 文摘报 》( 2018年04月17日   05 版)

        我从小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与外婆最亲。

        每逢年节,外公会给钱,通常是五分硬币一百枚,用旧报纸卷成水果糖状,约一指长。五分钱的概念是,一枚等于肉馒头一只或油皮花生一包,五枚就能换一本极厚的小人书了。外婆从不给钱,但会给点心。

        我知道外婆没钱。她出嫁后当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唯一的财路,是外公从退休工资里分出来的,作为全家的生活费,每月固定,不增不补。我也知道外婆没劳保,生了病要么靠丈夫子女的钱,要么找家里存储的药。所幸外婆壮实,又有一个当医生的远亲,所以治病的事,倒也不甚担心。

        外公从少爷一直当到老爷,从来不管家务事,闲了不是在家喝茶抽烟看报纸,就是在外访友逛街观牌局。外公为人豪爽,不仅对我这个外孙慷慨,更向众多亲戚朋友解囊。外婆对此略有不满,但不敢说,只暗地对母亲嘀咕几句。外公退休工资颇高,无奈花销也大,再加香烟老酒,月底难免手头吃紧,会倒过来向外婆要钱。外婆不敢不给,若是不给,下月的生活费会自动缩水,自然是被外公扣去了的。

        母亲对此眼中一清,心里二楚。所以除了过节过生日,有时到了月底也会送钱,少则十元,多则几十元,每次都找一张红纸,裁开包了,一人一个。外公开始都会坚拒,口称你们赚钱不易,我们富足有余,拿回去拿回去……边说边将红包推回来。母亲知他脾气,又推过去,说是一点心意,买点好烟喝点好酒,如此再三,直到母亲的口气接近于恳求,外公方才住手,任红包摆在桌面的中央,这趟算了,下次千万不可,随即让外婆准备开饭。外婆的红包,母亲是暗暗给的,趁外公看报纸或一转身,捏了红包,掌心向下,移向她的袖底,外婆看都不看,手上一接,就往腰里一塞,动作奇快而无声息。

        如此做法,事出有因。母亲前脚一走,外公后脚就开红包数钱,接着必问外婆是否也有。外婆若答也有,外公就说“老太婆,又发财了!”不是下月初给的生活费少一些,就是下月底要的零花钱多一些。后来外婆一概摇头抿嘴,外公便说:“老太婆闷声大发财,又不会要你的,放心了!”外婆就笑,却仍是抿着嘴。

        外公先于外婆去世。外婆去世的一周前,母亲带我同去。外婆见四周无人,指着身后的樟木箱让母亲去翻,从箱底翻出一个旧蓝布袖套,袖套的一头是密密缝住了的。里面是十几张定期存折,都卷成水果糖状,用橡皮筋箍了,约半指长,展开一看,少的几百元,多的上千元,母亲急忙要推,也不知外婆从哪儿来的气力,她抿着嘴,用仅有那条听使唤的手臂挡住袖套,连同母亲双手,直直地顶过来,死死地顶住母亲的胸口。母亲的眼泪夺眶而出,外婆也是泪流满面,母女两人都没有发出悲声,就这样泪眼相看了好久……

        有道是看样学样。成家以后,每逢过节或过生日,我也用红包装钱送去,父亲母亲,一人一个。平时攒的零钱,通常是一元硬币一百枚,用复印纸卷成水果糖状,约两指长,一人一卷。父亲照例推拒,理由和措词与外公的相差无几。母亲毫不客气,说声谢谢,纳入囊中。父亲一看,防线松动,嘟囔几句这趟算了,下次千万不可,也就收了。听母亲说,我前脚一走,父亲后脚就开红包数钱,接着必问母亲所得多少。

        人莫不爱钱,而且愈老愈爱钱。但老年人爱钱,有别于年轻人,也有别于贪官。年轻人爱钱,是真要花钱;贪官爱钱,是真的爱钱;老年人爱钱,未必真要花钱,也未必真的爱钱。人老了,经济来源匮乏,身体变数增加,除了拥钱自重以备不测所需,实在别无他法。至于受儿女的孝敬,大多也不是为了这点钱,而是为了一份心——子女的孝心,自己的安心。说到极处,爱钱是老年人的一份心,愿意继续活下去,渴望继续活下去的那一份心。

        年少花钱老爱钱,此生转换亦堪怜。常闻此物在身外,最是贴身好伴眠。

        (《新民晚报》4.5 胡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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