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0月8日,《光明日报》刊登李谷一与《乡恋》一文。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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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指向午夜,录音室里灯火辉煌。电视片《三峡传说》的编剧兼导演马靖华焦躁地踱来踱去:“这难道是歌唱离别故乡的感情吗?太激烈了。我需要的是轻柔的、自然的……就像说话一样。这个片子情愿不播出,我也决不迁就音乐!”
作曲家张丕基,一副毫不妥协的神情:“我情愿不要音乐,也决不修改!”
这是艺术问题的争吵,互不相让,火气冲天,复杂又单纯。如果没人来打破僵局,看样子得吵到大天亮。双方把求援的目光一齐投向李谷一的身上。
李谷一刚刚唱完这首歌,单就个人的情趣来说,她喜欢它,因为它容纳了丰富的声乐技巧,感情庄严,曲调高亢,为演唱者展开广阔的音域,适合她的胃口。录音工作已经完成,交差了帐,心安理得,又何必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呢?需知,这些天来她实在太累了。但她凭直觉感到,这首歌很难在群众当中流行。干脆一句话,除去她和某些专业演员,别人谁也唱不了。这不能不算做一点遗憾,导演的意见也不无道理。于是她向作曲家说:“老张,再写一个吧。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我保证给你唱好。”
编导和作曲家达成协议:由编导改写歌词,作曲家重新谱曲。
李谷一返回中央乐团住处。马靖华留在办公室赶写歌词。张丕基回家休息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辛苦的夜晚,短暂的宁静,这就是后来音乐界、评论界、观众中一场轩然大波的序幕。
有人说,李谷一不唱《乡恋》是不是更好?或者,《乡恋》的第一稿不作修改,原样播出,是不是就能避免造成不良的“社会效果”,并躲过一场灾祸?
——不见得。在当今的歌坛新星中,很少有人像她那样引起众多的争议,也很少有人像她那样曲折的艺术经历。她生长在湖南长沙岳麓山下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十五岁考进湖南艺术学院学习舞蹈,接受严格的身体训练,至今两肩肌肉仍很发达,还能拿大顶。她在舞蹈系学了两年,又被花鼓戏剧团招为演员,打下民族戏曲的功底。不久适逢中南地区会演,剧团报上去的剧目是《补锅》,开演前一个多星期团内发生人事变动,匆忙决定由她来顶替主要角色,虽然是临阵磨枪,她却演得维妙维肖,一鸣惊人。她还唱过民歌,唱过京剧,从一九六七年开始学习西洋发声技巧,十年寒窗,磨砺精深,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中央乐团的一位同志说:“她很会唱歌,很会表演,行腔咬字清楚,高音明亮结实,台风很可爱,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这和她从小学习戏曲、舞蹈有关系。她的声域宽,上得去,下得来,真声假声连接自然,流畅贯通,嗓子甜,有才华,音乐感很强。真是难得的人才……”
次日清早,作曲家张丕基还在酣沉的梦中,有人来敲家门。睁眼一看,小女儿把一张纸放在床前。他匆匆浏览一遍,这是《乡恋》歌词的修改稿,写得很顺,便靠在床头轻声地哼吟。这位作曲家本是革命烈士子弟,五十年代在哈尔滨上学期间接受苏联音乐理论的系统教育,后来又读过两次大学,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和中央音乐学院,二十年来致力于严肃音乐的创作,从精神气质到艺术个性都趋于高雅、凝重,他的作品在“文化大革命”中无一例外地被划为“大洋古”之类。而这次,他也变得身不由己,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一反常态,从心中流淌出来松弛的、平易的、低回的旋律。八点钟,他准时来到办公室上班,半小时后谱好《乡恋》的第二稿。
编剧惊异地说:“呵,这么快!”
作曲家说:“词顺就谱得快。”
两人相视而笑,昨夜的一场争论已经释然。这天大雪纷飞,他们当即派人前往中央乐团,把词谱送到李谷一的手里。
晚上,中央广播电台的录音室里,米黄色的天花板和深褐色的墙壁散射着柔和的灯光。李谷一站在房间的一角,穿一件绛红色的毛衣,身段轻盈,举止从容,而脸色显得很疲惫。当弦乐器和电吉它奏出过门的一刻,人们都屏住呼吸。这支歌将引起什么样的“社会效果”?谁也没有去预测。人们担心的是,李谷一接到词谱只有一天多的时间,毕竟太仓促了。她能够表达导演和作曲家所期待的要求吗?
她唱了。编剧和导演所规定的情景,作曲家所描绘的意境,唱得比想象中的更好:
你的身影,
你的歌声,
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昨天虽已消逝,
分别难重逢,
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刚才你哭了!”作曲家对李谷一说。
她揩去了泪痕:“我想起了我的家乡岳麓山……”
(原载《光明日报》1980.10.8 理由 邓加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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