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鱼

    朱耷（1625-1705）自号八大山人，是我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丹青高手之一。明末清初朱耷削发为僧，后又笃信道教。他善写诗词，书画以花鸟山水写意崇简，每每形象自写夸张而寄寓深刻，并时藏有禅意。

    研究八大山人的学者姚亚平，签赠我的大作《八大山人作品鉴赏笔记》，专章题目为：《鳜鱼》画中的奇怪眼神。姚指的是一幅藏于日本泉屋博古馆的独幅黄色斑点的鳜鱼。此鳜鱼很怪异：首先布局就怪，这一幅画，只剩一条张牙咧嘴的孤鱼了（鱼是很恋群的水中游物）。此尾鱼置身无边的茫茫世界之中孤苦伶仃，却传递了极丰富的内涵——这是一条自信高傲目空一切而孤困落单的鱼；这又是一条愤世嫉俗的鱼！难道这不是八大山人自我内心复杂精神世界的表明吗？第二怪在“特别是这条鱼翻着白眼，眼神怪异。”这是画家以意为之的“意象”。粗看这尾鱼好像木讷、呆头呆身，仔细欣赏会越来越看出鱼儿的灵动、传神。这就是大师画家所表现出来的“以神取形，以意会形，笔不周而意周”“形不像而神似，最后终能形神兼备”。

    再说说另一幅著名的“飞鱼图”，据说此画现在私人收藏家手里。画中布局照样十分怪异和奇特：四尾中等体型的鱼紧靠在画幅右上方，给读者首先印象就是鱼大有凌空翱翔之势，这难道不是画家心藏凌云之志吗？不是“鱼翔浅底”而似“鹰击长空”，真是妙哉！绝哉！

    八大山人在画上用草书写道：“从来换酒金鱼子，户牖平分是一端。画水可怜三五片，浔阳压过两重山。”姚兄书中解释说，画中有水，还是三五片（意为大片的水）。这“三五片水”当然全在鱼群下方呢！几尾又是眼睛“怒向苍天”的飞鱼呢，还是从浔阳水上一路奔驰而来的，还飞过“两重山”了！

    晚年，八大山人在南昌潮洲盖了草堂画屋，命其为《寐歌草堂》。名士叶舟曾做诗一首描绘了“八大”凄凉晚景：“一空寐歌处，潇潇满席尘。蓬蒿从户暗，诗画入禅真。遗世逃名志，残山剩水身。专门旧业在，零落种瓜人。”

    我在网上只发现过一幅“舟钓图”，不知谁能辨其赝真。如是真，这幅也只不过是八大山人孤舟独钓的一江水。何时能还他祖庙明亮，挥尽朱家的三尺青峰宝剑，再还他一个大明江山？这恐怕只在美好的梦中了。

    （《中国钓鱼》2017年第12期 万伯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