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野果子,略大于豌豆,初生为青色,渐次变为红黄。孩童摘来吃,齿咬皮破,汁水溅出,其酸能让口腔猛一抽搐,然后大皱其眉,吸气,津液满口,滋味莫可名状。此物因之名为酸啾啾,真是儿童的叫法,形象极了。
许久之后,才知晓这物什所依的树株,学名为沙棘。沙棘树大约一人高,幼时的我即使矮小,也还够得着那些果子,不过并不好采,因为从枝条上摘的时候,劲儿稍大一点,果子就会破,没法子吃了。果子的皮十分薄,其间拿捏分寸算得要紧。
谈起酸,留在记忆中最早的,是在还未上学的年龄,就开始为家里打醋打酱油。其时现成包装好的并不盛行,家家户户多打散装的,用自家的壶或瓶子。百货店铺有两口大缸,一盛醋,一盛酱油,缸边挂着或盖子上搁着一个提子,通常为半斤的容量。我拎着两只瓶子,付钱给店里,售货的给每只瓶子里各来两提子装满,就完事了。我走出店,左手酱油瓶,右手醋瓶,左顾右盼,对左边儿的无兴趣,右边儿则不。半道儿上,游游逛逛,东瞅西看,不忙回家,偷闲儿还要拧开右手的瓶子盖儿,对着小嘴来上一口,嘶——咧开嘴,吸溜着,抻着脖子,一副怪相,真是过瘾。一两口足够,多了受不了。
委派小孩子去买东西,如糖果、饼干、油条,回家报到时清点,一定损失惨重,而打醋打酱油,大可放心,不会出入多少。
醋,可以用来做酸汤饺子。酸汤饺子,饺子要紧,酸汤更要紧,取的是那股酸味。做酸汤,适宜用香醋,别的差些滋味。吃饺子,讲究原汤化原食,而酸汤,乃更胜层楼,是原汤的进化。饺子吃完,来如此一碗汤,酸味之爽利,直沁脾胃,妙极了。
酸汤是主食的附庸或曰衍生,而酸辣汤就是独立门户了。此汤很普及,许多地域都有,做法也各式各样。酸得入脑,辣得呛鼻,消食也好,针对厌食也好,都是不妨一试的。
我是在北京才喝到酸梅汤的,有瓶装的,也有老字号的散装,不消说,前者不能和后者比。旧时,堂吃固然好,而便利起见,更多的是沿街叫卖。燕都小食品杂咏三十首云:“梅汤冰镇味甜酸,凉沁心脾六月寒。挥汗炙天难得此,一闻铜盏热中宽。”
此中的铜碗或铜盏,乃直径三四寸的两只,走街小贩拿着,上下一磕,即发出清脆的声音,传出很远,街巷的住家便都知道了,小孩儿拿着罐啊碗啊,拽着大人就往外走,奔向解渴的爱物。而小贩手中的铜碗,却叫做“冰盏”,这名字实在是好,炎热季节闻此,消下许多腻汗去。
说了这许多酸味道,可另补一种青杏。
趁月黑风不高,走了老远,靠近人家院外的大杏树。蹑手蹑脚爬上去,拣低枝摘上几颗杏子,还没等放到嘴里,就听到狗叫声,吓得赶紧溜下来,撒腿就跑。待得到了安全地带,喘息未定,此时想起口袋里的青杏,抓起一颗,咬嚼起来,不过瘾,接着吃,津津有味,终于一个不剩。
次日清晨餐桌上,忽然发现,豆腐脑也触碰不得,原来牙倒了。
(《北京日报》3.8 遆存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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