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传忠
在南京西路上行走,蓦然,又看见紧贴弄堂口那一爿熟悉的小鞋店。这爿小鞋店,店堂长不足三四米,宽约一米半,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进出,那两面依墙而立的柜子上,摆放着的都是中老年人的鞋子,多是布鞋。
多年来,逢年过节回乡探亲,都要来这小鞋店,为母亲买双鞋子。母亲34码的脚,买到一双合适的鞋实在不易,而这小鞋店内,布鞋,保暖鞋,圆口的,松紧口的,平跟的,居然一应俱全。记得第一次发现这爿小鞋店,兴奋之余,竟一次买了三双。回乡见到母亲,一双一双地让她试着穿,那鞋子仿佛是为母亲定做的一般。
此时,望着眼前的这爿小鞋店,我心潮陡然起伏难平。母亲,我多想再为您买双布鞋啊。
母亲是自己动手做布鞋的好手。幼时,我们兄弟姊妹脚上穿的布鞋,都是她亲手做的。幼时的记忆中,母亲好像从未停歇地做鞋子,从大哥到小弟,常常等到小弟穿上母亲做的新鞋子时,大哥脚上的布鞋都快露出脚趾头了。
母亲为我们做布鞋,都是在晚上。晚饭后,我们几个兄弟围坐饭桌写作业,一旁的母亲也端来篾箩筐,开始缝鞋帮、纳鞋底,抓紧为我们做布鞋。她拉扯麻线“呼啦、呼啦”的声音,与我们兄弟写作业的“唰唰”声交织在一起。母亲做针线活很快,我们作业写好了,她的一只鞋底也纳成了,灯光虽然昏暗,但母亲手下的针码却整整齐齐的。迎着灯光,她手里纳鞋底的锥子一闪一闪地亮着光,那白色的麻线从针眼“呼啦、呼啦”穿过,好像拨动一只古琴的琴弦一样好听,那样的场景令我们兄弟姊妹回想起来,温馨而难忘。这样的夜晚过后,我们兄弟姊妹就又有新的布鞋穿了。
老家的风俗,出门远行都要穿一双新鞋子。我考上高中那年,开学就要到离家七十余里远的学校读书了。离家前,母亲突然看了看我的脚,蹲下身子摸了摸,自言自语道:“鞋子快破了。”接着,母亲便连续几个晚上缝鞋面纳鞋底,离开家的那天早上,当我醒来时,床前已经放着一双崭新的松紧口灯芯绒布鞋。知道母亲为我们兄弟姊妹做鞋不易,我在学校时很爱惜脚上的布鞋,最伤鞋子的体育课,常常赤脚上阵,因此,一学期下来鞋子仍然是大半新的。
兄弟姊妹众多的家庭,每个孩子都能有一双新鞋子穿,我们母亲要付出比一般母亲多出许多倍的辛勤与劳作,尤其是在家家户户孩子穿新衣的逢年过节,除了灶台上吃的,每个孩子都能穿着新衣新鞋是父母最挠头的事。要过年了,早在个把月前母亲就开始张罗了,她一件一件地缝,一双一双地做。物质匮乏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我们兄弟姊妹也是穿着新衣新鞋,高高兴兴地跨过新年门槛的。
那年,母亲突然患了脑梗,她再也不能为我们兄弟姊妹做鞋子了,而这时,我们也都有能力为自己买鞋子穿了。我们也想让母亲“时髦”一下,买了皮鞋给她穿,她只穿了几次,竟然磨出血泡来,她便又换上了自己的布鞋。“还是布鞋穿着舒适,透气。别看布鞋样子土气,可穿上它养脚呢。”母亲说,可她脚上的那双布鞋已经又旧又破,我们都没有学会做鞋子的本事,于是,兄弟姊妹们开始留心着,为母亲买布鞋。我第一次看到南京西路上的这家小鞋店后,便成为了这里的常客。看着她穿着我买的布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我心里油然生出从未有过的幸福。自此,我的心里形成了布鞋情结,看到尺寸款式合适的,总要为母亲买一双。
我情不自禁又走进这家熟悉的小鞋店,拿起一双34码的布鞋,凝望半会儿,不舍地放回货架上。半年前,母亲突然病故离我们远去,我们不用再为她买布鞋穿了。但眼前,总浮现着母亲穿着布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样子……
(《新民晚报》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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