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蒙
春节将至,大街小巷看似与往日无异,微信群里冒出一段演练采莲船的视频,唤起我对“过年”的许多回忆。
双肩上挽着花船的年轻女子身材高挑,腿长脚大,花船底沿悬在她的膝盖部位,她一边踏着锣鼓的节拍舞动,一边轻轻地晃动着花船,看上去动作很大,船亭的重檐花顶富有节奏地颠抖着,摇晃着。后面的艄公戴着遮阳帽,耳根挂着齐胸的白胡子,双手握着一只船桨不停地划来划去,动作有些笨拙,有些搞笑。
这种娱乐我并不陌生,读小学时,村里还让我扮过“丑角”,跟在彩船后面摇蒲扇,头顶破草帽,蒲扇也必须是残破的,怪动作加鬼脸,想办法逗人发笑。
据考,采莲船作为娱乐活动,最早源于湖泊众多的江汉平原,经过千年传承,成为后来湖北全省及其周边许多省市除旧布新最为常见的喜庆方式。前几年,它进入武汉市第一批“非遗”名录。
采莲船,是中国农耕文明这条长藤上结出来的一枚小小的花果,它既不艳丽,又不精致,在浩瀚如烟的历史文化遗产中,实在太不起眼,太不值得学者们注目。可是,如果稍加思考,仍能发现其中丰富的历史痕迹和社会信息。
采莲船和舞龙、耍狮、踩高跷等,在民间迎春娱乐活动中,相当于一个“套餐”,但后面几种表演形式要么对技巧要求较高,要么较费体力,只有采莲船简便易行,表演起来也很随性,从没玩过的人经过简单训练就能胜任了。但是,历史上多少个时代,在中国破败的乡村,连这种“最低端”的自娱自乐也往往难以开展下去。
翻遍历史沉重的册页,即使是没有战乱的和平时期,不可抗拒的旱灾、水灾、蝗灾、瘟疫,也能够轻而易举地让千万个村落十室九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使若干个州县化作赤地千里。战乱、天灾,那样的“元日”,能够侥幸活过来已谢天谢地了,很难想象多少人有心情参与这种娱乐。
在那种时代,安定的生活,温饱的日子,原来和纸糊的采莲船一样脆弱。采莲船粗砺的锣鼓和简单舞步,折射的却是社会兴衰。
时代今非昔比,我看到的那段视频中的彩船,估计是用丝绸制作的,船亭的顶部层层叠叠,极尽考究,华丽而精致。比起当年我们盼望的贺岁彩船来,远不是“鸟枪换炮”的差别,那种纸糊的船顶,没摇几下就开始一片片往下掉落,更怕刮风下雨。再看视频中的采莲船,锣鼓铿锵整齐,表演者精神饱满,动作轻松和谐,焕发出青春活力。
然而,这种曾展示过坚韧生命力的乡村自娱活动,正伴着城市化脚步渐渐从生活中淡化而去。
中国的农耕文明将以缓慢而沉重的脚步走向终结,它所孕育的采莲船,也将和这种古老文明一起告别广阔的乡村舞台。
(《武汉晚报》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