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打算邀请你们来北京过年,我们就不回老家了。”我和先生犹豫许久,终于把这句话发给了各自父母。听到微信发送成功“咻”的一声,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眼神紧张如预备百米赛跑。
不出所料,1分钟后,手机来电轮番轰炸,带来父母愤怒的质问。
毕业后,我和先生留在北京工作,之后领证结婚,在两家父母支持下有了自己的房子。不过每年春节来临,我们还是习惯于收拾行囊,乖乖回家。尤其对父母而言,老家,必须是春节不容替换的主阵地。
结婚以后,回家也从“各回各家”变为“两家都去”。我们从没为“去谁家”这个问题发生过争吵,只能劳累自己,成全大家。春节七八天假期,我们俩一直折腾在旅途,轮流去对方老家拜年,才住3天又马不停蹄上路。不过跑了两三年后,我们俩开始对“回家”这件事萌生出些许怀疑。“回家过年”的习惯,那个家所代表的空间,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方面,我们千里迢迢赶回的家,已不具备儿时感知的团圆温度。小城亲戚们的第二代、第三代都向大城市流动,“小家独立感”愈发浓郁,好几家亲戚过年时都不见人影,他们或是“逆向春运”,到年轻一代定居的大城市里过年,或是赶新潮出国旅行。大家族聚餐已成如烟往事,我们费时费力回家,几乎只是为了见父母。
另一方面,因夫妻关系必须轮流“赶场”的拜年,说到底最后抵达的只是一个人的家,而不是两个人的。比如,我“任性”地躺在自家床上睡懒觉、吃零食、看电视,出门自如地应对街坊邻居的问候,而我先生,这张老家的“陌生脸”,则总是格外拘谨、小心地和周遭人事打交道,感觉是在完成一件特别艰难的外交任务。反过来,我去他老家时的心境亦如是。
思虑再三,我们决定大胆“反叛”一回,邀请双方父母来北京过年。起初自然是遭到了猛烈的拒绝,尤其是两个妈妈觉得北京终究是异乡,不可能拥有春节团圆的气味和触感。数次口干舌燥陈述理由和心迹后,双方父母决定给我们俩一次“试错”的机会。若是证实效果不好,明年继续走老路子。
嘴上表示不满,行动上仍流露出支持。两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妈妈,于除夕前一周,就源源不断地往北京寄家乡特产和食材,把冰箱和储物柜塞得满满当当。当我气定神闲地往门上贴“福”字时,楼道里的本地邻居颇为惊异,一位大爷笑嘻嘻地说:“不回老家也好,毕竟你们已经是新北京人了!”
除夕前一天,我们开车到机场接双方父母,全程低眉顺眼,不敢作声。两个妈妈进门后,就开启话痨模式,抱怨家中竟如此混乱,也没有置办好齐全的年货。相较于妈妈们的焦灼不安,两位爸爸心情反而极其愉快,在家里安坐尚不足半个小时,趁夫人们絮絮叨叨之际,就悄悄裹起围巾毛线帽,出门到南锣鼓巷、后海闲逛了。
除夕之夜,一家六口亲手烹饪了年夜大餐,饭后在清清爽爽的大街上散步。正月初一,全家一起去国贸逛街、看电影,不慌不忙。两家父母心情远远好于我们想象。对于他们,这个春节似乎更多了一种旅游度假的趣味。
有父母,有悠长的假日时光,有爱吃的家里菜,北京就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家了,哪里配不上春节的仪式感呢?原生故乡是家,自主奋斗的城市也是家——是深层次契合年轻人精神轨迹的家。既然决定要在这座城市扎根,换一个过年主场未尝不可。
(《中国青年报》2.14 安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