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了,我这个人不喜欢钻在麻将堆里,而是宅在家上网、看书。书房架上满眼都是各种各样的书籍,这次恰逢老家要动迁,趁这机会清理,能扔的都扔了,唯独那本祖传中医秘方手抄本不能扔。它代代相传,承载了我家五代中医世家的衣钵。
听爷爷说过,我们世家祖代都行中医。他曾打趣地说,当时他们为了相互之间行医不抢生意,各有分工:爷爷管中医儿科;伯父和堂叔分别管内科、皮肤科;我父亲则是行伤科的,至他已属于第五代了。
记得小时候,父亲在家给人看病,燃艾草针灸、推拿、拔火罐、敷药……针疗间里浓浓的烟雾缭绕,药味弥漫一屋,每当此时,我总是逃之夭夭。但如果发现有病人猫着腰,或者有人陪着、一脸痛苦的样子进了门,我又要看个热闹。只见父亲采用伤科医生惯用的方法:一问二摸三观察,顺手比摸患处,就已知道个究竟。诊断后,他又以“稳而有劲,柔而灵活”的手法施以治疗。他把病人小心翼翼地扶在那张并不宽敞的硬木床上,七推八拉的,硬是在几分钟之内,就令病人当场试着下床,走走看。哇,灵了!
父亲承袭了祖传医术手法,在医治腰腿病痛方面有独到之处。必要时,父亲会让病人与他一起背靠背而立弯腰上翘,蹬几下,还得左右摆动,目的是伸展患者的脊柱,这叫作腰引伸法。碰到大块头病人,父亲不免弄得大汗淋漓。而遇到腰间盘突出症或者腰肌劳损的病人时,父亲会让病人脸对床躺卧在床上,然后他双手拉着头顶上悬挂着的铁杆,行轻功用双脚一踩一松,有节律地踩着病人的背,促使复位。这叫腰部脚磨踹蹬法,看上去挺厉害的。说实话,做一个伤科医生,“动手动脚”,要耗尽“洪荒之力”,还真的蛮累的。
应该说,现在像父亲这样的伤科医生已经很少见了。当时百十里外的病人都会慕名而来。如今,虽然父亲已过世,但附近村子里的人对我们“张家中医”还有着深刻的印象,可谓是誉满乡邻。
除了我父亲,我爷爷、伯父、堂叔,都是技艺高超的中医专家。我伯父在中山医院是很有名气的中医内科教授。伯父待人亲切随和,平时总是带着微笑迎候病人。每当下班后、节假日,常会有近邻远亲、甚至是七村八乡的人来找我伯父看病。遇到卧床不起的病人,他必须得上门诊疗把脉,但从来不收额外治疗费用,对经济困难的病人更是不愿意收一分钱。有病人痊愈后送钱物表示谢意,他会这样解释:反正这些草药是自己采集的,不用花钱,买来的也是很便宜的。
说是这样说,真的可不那么简单!小时候,我们总可以看到他把自己采集来的各种各样的中草药,经过筛选、清理、晾晒,再配用从药房采购的药材亲自动手加工合成,制成一味味临床草药。每一剂他都会亲口尝一尝,必要时甚至会在自己身上做试验,验证药效。有一次,伯父明知一种草药有一定毒性,但为了了解服用这种草药的最大剂量,不惜以身试药,竟然吃到周身发热,嘴巴麻木,神志恍惚的地步!
最难能可贵的是,伯父摒弃旧俗,说服家属,生前就和在上海徐汇区中心医院工作的堂叔有个约定:两人去世后海葬。后来又觉得海葬太可惜,于是,双双又改定去世后将遗体捐给医院,用于医学研究。伯父96岁故世,我们家属根据他生前的遗愿,就在他曾经工作过的中山医院举行了追悼会,并把他的遗体当场捐献给了医院。作为后辈的我们,对父辈的这种与时俱进的精神充满了敬意。
我爷爷生前曾寄托过他的愿望,希望能把我们世家祖传中医代代相传。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违逆了爷爷的意愿,没有继承父辈的家业,当了一名中学英语老师。还好,目前我们这一代还有三位后辈分别在上海的大医院就医,也算是对父辈们的告慰吧。
(上海闵行公众号 新民网 1.28 张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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