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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12月26日 星期二

    父亲的沉默

    《 文摘报 》( 2017年12月26日   02 版)

        初三毕业的那年暑假,一天晚上,我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父亲走进来,轻轻地把我叫醒。只是很平淡地说了句:外面有人找你,就又走出房间。

     

        我读中学以后,和父亲之间的隔膜越来越深。其实,原因很简单,父亲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初三那一年,我正在积极地争取入团,父亲显然感觉得出来,更是明显地和我拉开距离,不想影响我的进步。

     

        一

     

        我走出家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同学。竟然是小奇。她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同年级,不同班。

     

        小学毕业,我们考入不同的中学。初中三年,再也没有见过面。突然间,她出现在我家门前,这让我惊喜。看她明显长高了许多,亭亭玉立,是少女时最漂亮的样子。

     

        她来我们大院找她的一个同学,没有找到,忽然想起了我也住在这个院子里,便来找我。那一夜,我们聊得很愉快。意外的重逢,让我们彼此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更令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友谊,从那一夜蔓延到了整个青春期。高中三年,文化大革命两年,一直到我们分别到北大荒插队,整整五年的时间,从十六岁延续到二十一岁。

     

        从那个夜晚开始,几乎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她都会到我家找我,我们坐在我家的方桌前聊天,天马行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黄昏时分,她才会起身告别。我送她走出家门,因为我家住在大院最里面,一路要逶迤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几乎所有人家的窗前都会趴有人影,他们好奇地望着我们两人,那眼光芒刺般落在我们的身上。我和她都会低着头,把脚步加快。

     

        我送她到前门22路公共汽车站,看着她坐上车远去。每个星期天的下午,由于她的到来,变得格外美好,而让我期待。那个时候,我沉浸在少男少女朦胧的情感梦幻中,忽略了周围的世界,尤其忽略了身边父亲和母亲的存在。

     

        二

     

        所有这一切,父亲是看在眼睛里的,以他过来人的眼光看,他当然知道应该在这个时候提醒我一些什么。因为他知道,小奇的家就住在我们同一条街上,和我们大院相距不远,也是一个很深的大院。但是,那个大院和我们居住的老院完全不同。不同的原因,从外表就可以看得出来,它是拉花水泥墙,红漆木大门,门的上方,有一个大大的浮雕五角星。

     

        其实,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每天上学下学,都要路过那里。但是,当时的我对这一点却根本忽略不计。对于父亲而言,这一点,却是直通本质的。因为居住在那个大院里的人,全部都是解放北京城之后进城的解放军军官或复员军人和他们的家属。在父亲的眼里,这样的距离是不可逾越的。我发现,每一次我送小奇到前门回到家,父亲都好像要对我说什么,却又都欲言又止。那时,以我的年龄和阅历,都无法明白父亲曾经沧海的忧虑。

     

        有一天,弟弟忽然问我:小奇的爸爸是老红军,真的吗?那时,我还真不知道这个事实。

     

        两个父亲,两个党,一个共产党,一个国民党。后来,我问过小奇这个问题。她说是,但是,她并没有觉得父亲老红军的身份对自己是多么大的荣耀。

     

        说心里话,我对她的感情,那真的是人生中最纯真而美好的感情。每个星期天她的到来,成为我最欢乐的日子;每个星期见不到她的日子,我会给她写信,她也会给我写信。父亲看到了这一切,但是,他从来没有看过其中的一封信。

     

        寒暑假的时候,小奇来我家找我的次数会多些。有时候,我们会聊到很晚,送她走出我们大院的大门了,我们站在大门口外的街头,还接着聊,恋恋不舍,谁也不肯说再见。

     

        三

     

        当我回家,走进大门,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就站在大门后面的阴影里。我的心里漾起一阵感动。但是,我没有说话,父亲也没有说话,就转身往院里走。

     

        很多个夜晚,我和小奇在街头聊到很晚,回来时,生怕大院的大门被关闭的时候,总能够轻轻地就把大门推开,看见父亲站在门后的阴影里。那一幕情景,定格在我的青春时代,成为了一幅永不褪色的画面。

     

        在我也当上了父亲之后,我曾经想,并不是每一个父亲都能做到这样的。其实,对于我和小奇的交往,父亲从内心是担忧的,甚至是不赞成的。因为在那个讲究阶级讲究出身的年代,一个共产党,一个国民党,他们的水火不容,注定他们的后代命运的结局。

     

        父亲却不说什么,任我任性地往前走。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怕说不好,引起我的误解,伤害我的自尊心。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说了也不起什么作用。两代不同生活经历与成长背景的人,又是在那样特殊的政治年代里,代沟是无法填平弥合的。

     

        只有我现在到了比父亲当时年龄还要大的时候,才会在蓦然回首中,看清一些父亲对孩子疼爱有加又小心翼翼的心理波动。

     

        (《解放日报》12.1 肖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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