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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12月21日 星期四

    被“艾滋”后的人生

    《 文摘报 》( 2017年12月21日   08 版)
    母亲前段时间摔伤了腿,钟啸伟每天给她做饭

        成都一男子被误诊为“艾滋病”,过了7年“生不如死”的生活

     

        钟啸伟当了7年艾滋病人。

     

        2008年,一份成都市疾控中心送检、四川省疾控中心确证的检测报告单显示,他的血液为HIV-1抗体阳性,这意味着他感染了艾滋病毒。

     

        此后,钟啸伟失去了未婚妻,开始逃离人群,过着穴居动物一般的生活。他几度想死,被母亲劝住,“要死我就和你一起死”。

     

        2015年,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的检测报告显示,钟啸伟的HIV抗原体复合检测为阴性,金牛区疾控中心复查后,结果仍为阴性。

     

        7年,让他的命运发生了巨大变化,过了近2600天“生不如死”的生活,他决定要为失去的七年“讨个说法”。

     

        他提起民事诉讼,起诉成都市疾控中心、四川省疾控中心,要求对方赔礼道歉,赔偿从2008年至今造成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害。今年12月12日,成都市武侯区法院受理了案件。

     

        等待开庭的日子

     

        等待开庭的日子里,54岁的钟啸伟仍活得像个小心翼翼的艾滋病人。

     

        刚“被”患上艾滋时,他不太懂得保护自己,别人问起,他都老实承认“我得了艾滋病”。

     

        尽管他多次解释,艾滋病不会因为吃饭、握手这些途径传染,身边人依然疏远了他。那些常常走动的朋友们变得很忙,总是“没得空”,仅有的两个哥哥也和他断绝了往来,有一回,他填完一张表格递给工作人员,对方没说什么,用餐巾纸隔着,才敢拿他写过字的纸。

     

        如今,他住在成都市北边的一处廉租房里,窗帘从来不拉开,没有记者来访时,他蜷在客厅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仍保有那七年间养成的习惯——白天几乎从不出门,不敢进商店,也不敢和人打招呼,等到天暗下来,搭四十分钟公交车,去母亲那里取一些日用品。

     

        母亲王素珍83岁了,心里放不下这个最小的儿子,常常拿两个口袋,让店老板一个口袋装5斤米,“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幺儿”。

     

        12月10日,钟啸伟九年来第一次踏入了家门口的小吃店,他想尝尝老麻抄手的味道。

     

        最近,他还想让记者教他怎么搭地铁。

     

        去年7月,成都地铁3号线通到他家附近,他鼓起勇气想去试试,发现要在自动售票机上买地铁卡,瞅了半天没学会,又不敢问别人,还是老老实实上来坐公交,“你说笑人不笑人”。

     

        好日子刚要开始

     

        “被艾滋”之前,钟啸伟过得曲折。

     

        他七岁丧父,家里五个孩子,全靠母亲一人养活。天蒙蒙亮,母亲连脸都看不清楚,就去上班了,钟啸伟跟着哥哥长大,晚上下班回来,远远的就有人喊母亲,“王大姐,快些走,你娃儿坐在街边哭了”。

     

        “穷”是孩童时代最深的记忆。

     

        成年后,王素珍供职的成都市公交公司看她家里实在困难,帮忙把五个孩子都安排到公司上班,钟啸伟被分到了修轮胎的部门,身边有些人开他玩笑,喊他“胎儿”(成都方言,有神经病之意)。

     

        他气极,觉得丢脸,说什么都不肯去上班,1987年,钟啸伟离开公交公司,去城隍庙摆起了小摊,卖电子产品。

     

        上世纪90年代的成都消费不高,钟啸伟脑子灵活,手里常有闲钱,由于好奇,他学人家吸海洛因,“那时候傻,觉得吃白粉的人都好有钱,不晓得海洛因那么吓人。”

     

        很长一段时间,钟啸伟沉迷毒品,他形容那时候的自己,“吃药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满脑子只想着一定要把吃药的钱搞到”,从烫吸到注射,钟啸伟手上和脚上,密密麻麻都是针眼。

     

        后来,他在朋友聚会上遇到了女友何涵(化名),他开始发自内心地想摆脱毒品,借助美沙酮等药品的帮助,开始戒毒。

     

        去做艾滋病检查前,是钟啸伟前半生最快乐的时光。

     

        那是2008年,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他45岁了,在戒毒,开了一家名叫“食味鲜饭馆”的川菜馆子,恋爱近6年了,想结婚,好好过日子。

     

        为了对何涵负责,戒完毒的他去做了一次艾滋病检查。2008年12月5日,拿报告单那天,医生问了钟啸伟许多问题,包括有无吸毒史,“问得特别详细,我就晓得,完了,我多半糟了”。

     

        检测报告单显示,其血样经成都市疾控中心送检、四川省疾控中心确证,被诊断为HIV-1抗体阳性。这意味着他感染了艾滋病毒。

     

        对于这个检查结果,钟啸伟选择了接受。他觉得自己有7年注射海洛因经历;还有,这个检查结果是权威部门出具的。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

     

        一年年过去,钟啸伟纳闷,“也没好好吃药,怎么还没死?”

     

        他只有小学文化,对官方机构给出的检测报告深信不疑。

     

        他心里起了嘀咕。2015年圣诞节,钟啸伟去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抽血化验。第二天,他去拿检测报告,结果显示,HIV抗原体复合检测为阴性,他走到吊灯下面,仔仔细细又看了两遍,还是“阴性”。

     

        这个52岁的中年男人感觉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得艾滋病七年了!”

     

        那位姓邓的医生也乐了,哪有人没病说自己有病,回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得艾滋病想疯了?”

     

        钟啸伟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在他的认知里,疾控中心和华西医院,都是“权威的”“大单位”,他们开具的报告,怎么能不一样呢?

     

        他把那张薄薄的A4纸小心折起来,放进上衣口袋,出了医院门,连公交都忘了坐,满脑子想着,“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搞错了”,暴走了两个多小时,走到了家门口。

     

        2016年1月22日,金牛区疾控中心对钟啸伟进行抽血送检,结果显示,HIV抗体仍为阴性。

     

        至此,钟啸伟彻底相信,自己没有患艾滋病。他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把自己的血搞错了,让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巨大变化。

     

        他找出2008年那张HIV抗体确认检测报告单,上面的送检单位写的是成都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确认单位写的是四川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

     

        钟啸伟找到四川省疾控中心,他们对样本库中钟啸伟2008年的血样进行了复查,检测结果仍为阳性。

     

        对这个检验结果,成都市疾控中心不愿意接受采访,相关人员表示,一切都将通过法律程序解决。

     

        讨个说法

     

        从2016年年初至今,钟啸伟都在为自己失去的七年“讨个说法”。

     

        他多次要求四川省疾控中心、成都市疾控中心给他一个道歉。他告诉记者,事情过去一年多,他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收到,“有一句安慰的话我都巴适(成都方言,舒服的意思)些”。

     

        他找过成都市法律援助中心,工作人员表示,这件事不属于法律援助的范围,“不属于医疗事故”。去得多了,有律师私下和他说,“你让我给你代理这件事,不过你要给我付费,先拿出一万块钱来,我帮你打官司”。

     

        他没有钱,唯一能帮衬他的母亲也拿不出一万块钱。一次,母亲在四川电视台看到有求助热线,记下来,让他打电话试试。

     

        今年2月,四川电视台《黄金三十分》栏目播放了钟啸伟的事情,他盼了很久,等疾控中心的人来找他,却也没了下文。

     

        王素珍觉得,钟啸伟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我下班回来,看他佝着脖子,把头埋进衣领里,缩在那里,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我就知道,肯定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12月初,许多媒体注意到了钟啸伟,事情开始有了转机。

     

        四川英济律师事务所律师欧阳九、佘勇决定免费为他提供法律援助。

     

        按照钟啸伟的意愿,他们提起了民事诉讼,将成都市疾控中心列为第一被告,四川省疾控中心列为第二被告。

     

        在起诉书里,钟啸伟想要的“说法”主要包括3个方面,第一,在艾滋病检测网络中更改错误登记信息;第二,一份书面的道歉;第三,赔偿从2008年至今造成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害。

     

        欧阳九律师表示,这个案件证据过硬,胜诉的可能性很大。

     

        12月12日,成都市武侯区法院受理了案件,开庭时间尚未确定。

     

        王素珍岁数大了,她曾经问过儿子,案子判了以后打算怎么办?

     

        钟啸伟低着头,“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要结婚吗?”“不结了。”

     

        王素珍心里都盘算好了,“希望他能拿到一些赔偿,把医保和社保补上,然后开个饭馆”,她顿了顿,“和他两个哥哥和好”。

     

        (《新京报》12.14 罗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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