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
我还记得中年危机到来的那个夜晚,那是四十岁生日,和一群朋友在卡拉OK喝酒。有一位女士送了一本书给我,扉页上写着FOREVER YOUNG。没有人能永远年轻,我倒不是为了年纪焦虑,而是忽然发觉,我对自己很不满意。
关于中年危机,有种种定义,我自己确认的定义是这样的:男人在年轻时处理自我与世界的关系,他要获得世俗上的成功,起码能养家糊口,但到了一定岁数,他忽然对这个“自我”不满意,他要解决和“自我”的关系。这听起来有点儿自己和自己打架。但依我看,所谓中年危机确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们总说,要保持年轻的心态。身体的衰老是不可避免的。你身体老了就是老了。我三十多岁的时候迷上了打高尔夫球,这标榜着社会地位,也是社交需求。这两年跑步成为中产阶层最风靡的运动,实在是好事。我那时玩高尔夫,完全是被浮躁的社会风气所影响,但真正想锻炼身体的时候,就需要更强烈的刺激。
我的健身教练拿过65公斤健美比赛的全国冠军,在他的帮助下,我逐渐养成了健身的习惯,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体重下降了7公斤。这种身体上的轻盈让我感觉良好。然而,即便你坚持跑步、坚持健身,也不要有重返青春的幻觉。中年生活会让你切身感受到你与青春的差异。也不要太多地与年轻人交流,年轻人的精力、激情,年轻人的无知,每时每刻都表现出了这种差异,让你更加痛切地感觉到他的无限未来和你的有限未来。
所以,处理危机的第二步还是找到“自我”。我在四十岁那年开始写小说,我的第一本小说出版时,我拿着那个薄薄的小册子,忽然体会到“创造”的快乐,这样一个完全虚构的书,如果不在我脑子里完成,它就不存在。而以往办过的杂志,有没有我,它都会存在。我通过自己的想象增加一个实体,这是最大的安慰。所以,从2008年到现在,我按部就班地写着我的书。
有一个统计说,男人会在40岁以后陷入中年危机,但在44岁逐渐好转。我44岁那年出了两本小说,并没有获得什么商业上的成功,写得也并不太好。但我觉得,我通过写作疗愈了我的中年危机,我好像比以往更接受自己。此后几年,传媒行业发生巨变,我也经历了一场职业上的变化,但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更为笃定。
我们现在总迷信年轻人,总想尽早把中老年人排除到话语体系之外。前不久我听说,有了前中年危机一词,是说30岁时就有危机了。如果真有这么回事儿,并不是中年危机提前了,而是这东西分两次出现了。
(《新民周刊》2017年第37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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