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世前,我的外公曾在我如今的房间住过。
那时的他已过七十岁,面孔松弛,仍在做一些挣扎,比如从中医书里学到一种拍手的健身方法,并传授给附近的其他老人。
他通过拍手的社交方式,认识一位和我母亲年纪相当的女子,并与她结了婚,离开了我们家。他们在沪东租了一间小房子,过了两年,赌气的母亲才肯去看他。母亲问他过得可好,外公当然说好,否则无异于承认自己当初错了。
有一年春节,我去看他,外公趁女子在厨房烧饭,忽然给了我一笔钱。他说,小时候答应以后带你去千岛湖,到现在也没去,以后可能也去不了了,不如给你钱自己去吧。
他在抽屉里摸了很久,又找出一块珐琅纪念章,是他原先单位发的,上面写着“造船行业三十年纪念章”。他说,这个也给你,转交中渗透着一股告别的意味。但实际发生时,我们并没有伤感,只是略微尴尬。
上世纪40年代,外公到了上海,最初在码头上做一些小生意,卖火柴。在生计方面,外公总是很敏锐,有一天他走在码头上,忽然发现船厂在招工,就想方设法进去谋了差事。
工作以后,他继续学习,同时又考了高级经济师的资格,逐步过上稍微稳定的生活。他在厂里过得也挺好,尽管没什么特别知心的朋友,但和谁都说得了几句话。这并不是什么励志故事,相反,外公身上的那种机灵劲恰是最让人遗憾的地方。假如他出生在好一些的时代,也许他有更广阔的渠道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我每次坐车去崇明,都会路过东海,我常想象外公去看新船下水的场景,那些年,他活得还算顺利。
(《新民晚报》12.1 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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