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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12月07日 星期四

    痴迷数论的“孩子”

    《 文摘报 》( 2017年12月07日   08 版)
    刘汉清在新翻修的房子前 杨书源摄

        这个在1980年就考上重点大学的农民,原本拿到了改写命运的门票,最终却成了困窘、潦倒的“失败者”;他一心想像陈景润一样摘取数学皇冠上的明珠,最终却成了一个不会工作、不会料理家务的“傻子”……近日,记者重访刘汉清,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孤独者

     

        30多年前大学肄业

     

        1980年,江苏兴化戴南镇双沐村,出了第一个大学生。

     

        他叫刘汉清,当年16岁,考上了哈工大金属材料及工艺系热处理专业。那时候的大学生,比现在的研究生、博士生、海归还要稀罕。

     

        那时候,“天才少年”刘汉清是整个村子的骄傲。他去报到那天,村民们敲锣打鼓为他送行。但是,刘汉清没能让乡亲们继续骄傲——他没有顺利毕业。

     

        刘汉清痴迷数学,除了数学之外的其他功课,很多都荒废了。学校曾为他保留学籍,让他再学一年,他最终还是没能毕业。

     

        留级的那年,刘汉清获得了去数学系旁听的机会。他依旧毫不理会专业。

     

        当时在东南大学读研究生的同学陈国营,曾去看望刘汉清。结果发现,上课时间,刘汉清就痴坐在宿舍演算数学。陈国营劝他好好学习,刘汉清并不表态,温和地送走了他。

     

        刘汉清说,数论里的很多东西很美,数字、数字规律很有美感。他之所以不努力学习金属材料及工艺系热处理专业的课程,是想把原来的专业忘光,“那是杂念,对数学研究有害。”

     

        1985年,回到村里后,刘汉清依然继续自己的寻美之路——钻研数论,如今只能靠低保过日子。30多年过去了,社会似乎已经忘了他,他也忘了社会。

     

        “我就是喜欢数学”

     

        记者在戴南镇双沐村见到刘汉清时,他正坐在自己的小屋中,无所事事。尽管已经54岁,除了憔悴一点,他看上去也就40多岁,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头发很随意地梳着,衣服干干净净。

     

        最特别的是那双手,白白净净,就像20多岁年轻人的手。刘汉清不懂农活,不做家务,“刀耕火种,不算学问。”

     

        刘汉清的小屋,掩藏在一堆民居中,但他的房子最老。房子建于他考上大学前一年,也就是1979年。在高中同学筹资为他修葺房屋之前,他的小屋更破旧——泥地、屋漏、窗破,一片狼藉。

     

        屋子里的家具,全部是父母在20世纪70年代置办的。一笸箩剥开的蚕豆,都是虫蛀的痕迹,随意摆放在桌上。

     

        地上有一堆小得可怜的山芋。刘汉清家里没养猪,这山芋应该是他自己吃的。

     

        “大学没毕业,你父母没怪过你?”

     

        “没,他们什么都没说。我回来后,该吃吃,该睡睡,继续研究我的数学,愿意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

     

        “那你研究数学,有什么目的吗?”

     

        “你这个问题,有点过分了吧?”刘汉清显得有点不开心,一下让记者也愣住了——怎么就不能问“目的”了呢?

     

        “我就是喜欢数学,喜欢研究。这也是我荒废其他学科的原因。”

     

        “那有什么研究成果吗?”记者只能换一种方式去问,依然没能免俗。

     

        1989年的时候,刘汉清还真有了点“成果”。那一年,他在研究“素数在自然数中的分布”,写了15页纸的“论文”。

     

        他的高中同学翟明,首先想到已在美国的同学陈国营。陈国营将他的研究翻译成英文挂到网上。后来,陈国营收到一位挪威数学家的信,说论文看到第3页的时候有些疑惑,需要与原作者交流交流。

     

        翟明让刘汉清针对数学家的困惑重新说明一下,翻译成英文寄了过去。但是,再无下文。

     

        1990年,当时只是乡镇教师的翟明陪着刘汉清,想方设法找到了北京大学数学系教授潘承彪。

     

        当时为数学研究慕名前往请教潘承彪的人很多,但实在受不了翟明的死缠烂磨,潘承彪只能答应抽空看一下再给说法。

     

        回兴化一个多月后,兴化科委收到潘承彪的来信。来信只是说,刘汉清的论文第5页上有个论点未经证明,接下去的论证就没有意义了。

     

        “那个地方根本不用证明。”刘汉清说,潘教授骨子里有点看不起农村人的研究。打那以后,他不再继续纠缠潘教授。

     

        随后,刘汉清陷入了长期的沉默。研究照常,只是不再轻易说什么“成果”。

     

        “成果”被弟媳付之一炬

     

        长期赋闲在家,朋友们尝试给他找些工作。曾经有个朋友,让他到兴化刃具厂去做热处理车间的技术员,但刘汉清只是去看了看,一周以后就离开了。

     

        “那里太吵,我没法好好思考。”刘汉清说,“数学就是我的一种爱好,放弃了心里就不舒服。”10年前,刘汉清对数学的痴迷已经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严重影响到身体健康,经常要大量服用安定片,才能睡觉。他只能暂时放弃他的研究。

     

        今年高考之前,当人民大学毕业生沦为赤贫农妇的消息见诸报端时,又刺激了已是《泰州晚报》总编翟明的神经。于是,刘汉清重新浮出水面。

     

        “你后悔过自己如此痴迷数学吗?”记者不免世俗地问。“从来没有后悔过。”刘汉清肯定地说,“再休息半年时间,我会继续我的研究。尽管我的那些资料都不在了,还都在我脑海里。”

     

        采访到这里,记者很佩服刘汉清。但与周围村民一聊,这种钦佩感立马荡然无存。

     

        “他就是一个废物,烂事无用。”

     

        不止一个村民这么评价他,包括很多老人,他们更了解刘汉清的过去和现在。在村民眼里,大学没读完,就是一个失败者。

     

        回到村里不能面对现实,不去自谋职业,这么大岁数还在靠父母养活,就是好吃懒做,“烂泥扶不上墙”。

     

        一个现实的社会,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废人”存在?事后得知,刘汉清的那一大堆数学资料和研究“成果”,正是被他的弟媳妇烧掉的。

     

        不难理解。在农村,公公婆婆还在家中忙里忙外,丈夫也在为生活辛勤奔波,偏偏家里的大哥什么事也不做,“酱油瓶倒了也不去扶”。一把火烧掉那些让大哥痴迷的数学资料,或许是她最好的发泄方式。

     

        社会该怎样容忍“失败”

     

        “我没法接受刘汉清的现实,尤其是当下,还执迷不悟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记者开诚布公地告诉翟明。

     

        “是啊,这个社会,总是习惯用‘有没有价值、成不成功’来衡量一个人。如果用这种标准来看,刘汉清肯定没法被这个社会所接受。”翟明很坦率。

     

        “我们现在的朋友圈,一直在呼唤‘让脚步慢下来,等一等灵魂’,可当这样的人出现的时候,我们却又在拼命反对、否定,这不是很滑稽吗?”翟明说,当下的社会,功利心太强太强。

     

        “浮躁的社会,急功近利、利字当头。刘汉清的出现,就是治疗这种社会病的一剂良药。我们当然不鼓励每个人都像刘汉清一样,但这个社会需要这样一面镜子。”

     

        可是,依然有很多现实的、世俗的问题,无法回避。无所事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仅凭一个“虚无”的理想,如何立足?如何生存?凭什么54岁的他依然要“啃老”?

     

        记者无法就此直接去问刘汉清,但翟明帮回答了。“刘汉清还有一个弟弟,比较有钱,父母是跟他弟弟过的。如果刘汉清是独子,不会坐视父母老无所依。但是,他不会考虑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善父母的生活,因为他自身对生活的要求本来就很低。”

     

        地里的麦子绿了,稻子黄了,门前的野花开了,树叶落了,与他无关。

     

        父母的头发白了,腰佝偻了,同学们都意气风发了,飞黄腾达了,他依然是个痴迷数论的“孩子”。

     

        (《新华每日电讯》12.1 朱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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