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自古歌颂爱情,却未必认同相亲,但“相亲”这种步入婚姻的前奏自西周以来从未有过休止符。古老的它,如今在现代生活中滋生出迥异的价值观和评判标准。它流传至今,并且还将继续流传下去。
平均算下来,每一分钟里,国内有22对新人拿着户口本走向民政局,进入婚姻生活;然而,婚姻的围墙之外,还有2亿单身者。
袁圆和刘英莲属于2亿人的“解救者”,她们一位供职于首都主打“高学历、高收入、高颜值”的相亲机构;一位在闽南老城区做了53年免费业余红娘,号称介绍成功4000多对,是新中国相亲史的活化石。
婚姻里的安全感
“男人需要女人才会完美。”袁圆从亚当夏娃说起,她是北京相遇未名咨询有限公司的红娘主管和首席情感专家,见识过人性的善良也目睹了很多欲望,她没精确计算过,但“应该见过1000个相亲故事”。
袁圆把客户分成很多类:有的是眼高手低型,挑剔,择偶要求高;有的是大忙人,所有时间用来打拼事业;有的工作圈子窄,资源少;有的曾经谈了场不合适的恋爱,耽误了青春;还有人花心,兜兜转转,一不小心就耽误好几年;也有因为性格、房子、两人背后的家庭、性生活不和谐等等因素离婚的人士。
创始人范阳君发现客户的分布很有意思,国内名校毕业,就业集中选择在金融和IT行业,收入显著高,“还有哈佛大学刚毕业的,做什么的都有。”
这些人中,“7分的人认为自己8分,想找9分的。”他们一方面期望对方有不错的客观条件,另一方面又希望对方不看重自己的客观条件。学者也研究过这种现象,从个人层面来说,这反映了安全感的缺失,既希望自己少奋斗、多享受,同时又害怕别人“惦记”自己的财物,用心不纯。
面对无力招架的焦虑,相当一部分人群只能用物质寻求安全感,降低恐慌。袁圆的客户中,一位在北京有五六套房子的女孩哭着对她说“就想要找富二代”。她没谈过恋爱,是亲戚几家孩子里最优秀的,“别人都在看着我呢,找不好他们会瞧不起,找个差的就吃亏了。”有位女客户羡慕身边的闺蜜,这个找了个官二代,那个找了位斯坦福博士。红娘对她说,“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经过观察和统计,袁圆发现女客户最看重对方职位、前途、收入、房、车、户口。
“以前是找人过日子,现在是找房子找车子过日子。”有个小青年请红娘刘英莲介绍对象,她说这个女的有点丑,男方不乐意了,她又说对方挺有钱,男的马上表示“可以见见”。
“这种人我就不想给他介绍。”刘英莲在当地一个工艺美术厂工作了一辈子,是一种刺绣的非物质保护遗产传人,没出过远门,保持着朴素和传统的价值观。
爱的能力
“许多单身人士进入30岁的后期时,难免会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没有找一个伴侣安定下来?如果现在选择结婚,是否会过得更开心?即便是最成功和最自信的单身男女,也会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埃里克·克里南伯格在著作《单身社会》里说。还有一些人抱着复杂的心态来找红娘,他们管相亲叫广结善缘。
经过长时间的犹豫和反复,在回答“男士在相亲时最看重女士什么”这个问题时,袁圆把最终答案敲定为“年龄”,排在“颜值”的前面。
“奶茶要是三十几岁,刘强东可能就不会娶她。三十多岁谈恋爱味道不一样。”袁圆坐在私密的房间里,坦诚地说,“不过颜值即正义,有的男客户说‘30岁以上千万不要给我推,别给我困难户’,但发了照片,长得好看他也能接受。不过即便特别好看,年龄到了35岁以上,也悬,生育是个问题。”
“很多人缺乏爱的能力,也不懂得爱,带着小女孩的幻想去相亲。”袁圆说。这些人向往着浪漫主义的爱情,就像爱情有一种救世的力量,是通往自我实现等一切的途径。
过年前后,刘英莲所在的城市迎来相亲热潮。当地星巴克的店员证实,常有七八个人一起涌进店里,那是家人带着儿女来相亲的,如果聊得好,过一会儿大人会走,儿女可以继续聊;聊得不好,就一拍两散,“非常现实”。
陈柏安又一次为了女儿的事来找刘英莲。他的女儿33岁了,刘英莲给她介绍了10年,没成功。“我们会催啊,女儿不是很着急。她要对方有房子、有工作、会赚钱,不能比我们家差。”陈柏安有时想想,女儿的要求也有道理,“多赚钱就少矛盾,家里出矛盾都是经济矛盾,没有钱就会因为这个吵。”
陈柏安和爱人的结识也是通过相亲,当年头次见面往往到介绍人家里或是女方家里,媒人两边问,相处好了就去电影院、公园,“以前要自行车,现在要汽车,水涨船高,都是一样的。”
现在女儿和人相处,先加微信,“还是面对面接触比较好,微信里你讲的哪句话我不爱听,就直接拜拜了,微信好像谈判,当面讲还能解释。”
见面也有讲究,袁圆常常建议客户第一次见面约在红娘的办公室,“请吃饭会有很多问题,有对男女彼此挺相中,男生执意带女生去吃火锅,席间谈的都是股票投资,吃完饭男生自己打个滴滴走了,女生就觉得男的太不懂事,太自我了。”
要钱自己去赚
刘英莲有8本“花名册”,翻得快散架了,用透明胶粘上。里面记录着单身男女的基本信息,女的6本,男的2本。刚开始记录时,她每年能介绍成功四五十对,到了去年只成功了7对,今年到目前为止才说成2对,越来越难。
“人家的眼睛跟我不一样了,我看着配的不一定能成,看着不搭的倒成了。”刘英莲的搭配原则很简单,高的配高的,矮的配矮的,美的配美的,丑的配丑的。
本子上最小的是1995年出生的,也有75岁的老人想找个伴儿。有的写明自己有正式编制,有的是共享单车采购员。有人要求对方不要太胖,有人专门要属羊或者属鼠。
“现在的人太挑了”。刘英莲19岁时第一次给人介绍对象,那是她新婚第二年,在厂里正洗头发,碰到同事在一旁洗衣服。她跟他开玩笑说,“你去找个人就不用自己洗衣服了。”对方也开玩笑“那你给我找一个啊”。
回家正好遇到租户的女儿,约出两人,没想到半年就成了,生了两个女儿,赚了很多钱,直到现在还会提着人参来看她。
那个年代,刘英莲善于劝服别人。有个离婚带着女儿的女士来找她,刘英莲给介绍了一个,女人嫌男的太瘦,穿衣服难看,刘英莲说“你去照顾他,他就胖了,你多买几件好衣服给他”。她觉得这个男的老实,可信,一直给女方留着。刘英莲问孩子爱吃什么,孩子说爱吃泡泡糖,她就让男方买了5包,叫一声“爸爸”就给泡泡糖吃。
后来两人成了,女儿一直叫他爸爸。女儿出嫁时,继父给了她车子、房子。这个故事一直被刘英莲当作撮合好事的典范。
那时,每到春节,刘英莲狭窄的单位宿舍总是站满了请她说媒的人,宿舍堆着杂物,电扇也只能放在床脚,两个人进来,另外两个人就得出去。她不收钱,说话也实在,人们乐意找她。
前不久当地的媒体报道了她的故事,有人循着报纸找到她工作的那间小屋子。她倾向于相信那些跟随父母来相亲的孩子。《中国式相亲》的90后女嘉宾石榴分享自己的录制体验:“婚姻是一场双向选择,面对将自己物化的人,我们一直有权利说‘不’,我们这代的择偶标准是性格、学识、理想、颜值,是否趣味相投。上代人选儿媳、女婿的标准,大概就是姑娘得能干活守妇道,小伙得有车有房有责任感,两代人婚恋的冲突一直都在,而且99%都不在节目里,而是在生活里。”
刘英莲说,以前的人找女的喜欢找胖的,大屁股会生男孩,现在的人喜欢找瘦的;以前的人进门时很害羞,不敢进来,现在的人给她打电话,上来就是“有男人吗?给我介绍一个!”很直接。
“现代人不好说服了。”曾经有4个小青年明确请刘英莲介绍有钱的女士,她说“要钱自己去赚”,最终也只说服了一个人。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中国青年报》9.20 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