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经历地震现场,也是首次在一线参与灾难新闻的报道
8月13日,我们从九寨沟撤出,取道绵阳返回北京,五个多小时山路,大巴车渐渐远离九寨沟震区。望着窗外,九寨沟仿佛又恢复到青山环绕、溪水潺潺。闭上眼,回想这几天在灾区遇见的每个人,他们的遭遇。我们因工作而来,只是过客,而这里的人生活还得继续。
灾区人众志成城
地震发生的当天晚上,多趟航班和列车取消,交通成了进入灾区的最大障碍。
为了买到直达九寨沟机场的机票,我和刘汨几乎一夜没睡,幸运的是,夜里三点多,有人退票了。早晨到机场,我们注意到,这班飞机除了国家地震局的人员,就是媒体同行,包括路透社等国外媒体。
灾难面前,灾区人民给外界的第一印象,是众志成城,当地人自发地联合起来。首先是等候在机场外的出租车司机,这些人因为地震,在未来一段时间,都会失去生活来源,但他们还是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义务帮助救援力量进入震区。
我们刚下飞机,热心的出租车师傅就免费载我们去往震区,递给我们矿泉水和面包。由于道路塌方,交通管制,我们换了好几辆车。一位务农的老乡载着我们,他专门采摘了一大箱的草莓,要送给救援灾区的官兵。
来自多个邻县的民兵,穿着迷彩服,袖子上绑着红袖标,从昨天晚上就出发了,火速支援这里。由于道路塌方,他们多是步行了几十公里的山路。从凌晨开始协助疏散游客,一直到中午,才能得以休息会儿,躺在路边的阴凉处。
在第一时间前往灾区的,还有武警阿坝州支队的武警战士,阿坝州特警、消防官兵、医务人员……他们深夜出发,在车辆无法通行的情况下,步行穿过塌方路途,进入灾区,展开救援。
那位父亲没有等来奇迹
我们到达这次地震损坏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天堂大酒店,门口已拉起了警戒线,消防队员和武警官兵进进出出。
在酒店右侧,我们见到了第一具遗体,他静静地躺在一块木板上,盖着被单。守候在一旁的同事,等他的家属来带他一起回家。他的旁边,还有一块空的木板,武警官兵说,那一具遗体刚刚被家属接走。
这个半山腰的酒店,曾经是当地最豪华的酒店之一,经过地震的摧残,大厅内散堆着瓦砾,空地上是被丢弃的衣物。不难想象,地震发生之时,游客脸上的恐慌。
当天下午,一位父亲也赶到这里寻找失联的女儿。在地震发生之前,女儿和他的最后一条微信,告诉他自己住在这里,然后就失联了。在武警官兵的陪同下,这位心急如焚的父亲进到酒店寻找。
我们没有等到遗体家属的到来,也没有听到那位父亲的好消息,便启程去往下一个地点。后来,有熟识的武警官兵告诉我,这位父亲没有等来奇迹,他在这里找到了女儿的遗体。
从九黄机场到九寨沟景区的道路被地震损坏得非常严重,按照我们的计划,如果第三天能够到达沟口已经幸运。带着探路的性质,我们一直往前走,或搭车或步行,一路上塌方不断,山上的落石一直在往下滚。
在这条路上,我们不断遇见被砸毁的车辆。完全变形的私家车,不见了车门和玻璃,座椅上的血迹清晰可见。一人多高的大石头拦腰插进了旅游大巴——川R65101,一位中年女性的生命定格在这里。
地震那天晚上,曾有100多名游客被困在路上,他们弃车逃命,靠着彼此拖拽、扶持逃离险境。在黑暗中,逃到了附近的122林场。
从九道拐下去,进入了塌方最严重的路段,车辆和人员必须听从指挥,在晃动的山体稍微放下愤怒的间隙,才能快速通过。
漳扎镇附近的6位村民,前几天一直在山上采药,地震时在山上被困,他们迫切想要回家查看受灾情况。在九道拐,我们目睹他们飞快冲过塌方路段。
我们坐在消防车上通过这个塌方区域的时候,不得不说,确实心惊胆战,驾驶室的司机会侧着头观察是否有落石下来,但是否会被砸中,也多是运气大于经验。
余震不断。虽然只是瞬间的,但只要是坐着,就能感受大地的磅礴之力。第一次感受余震,难免有些害怕,不自觉的想要站起来。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蒲长生被困了42小时
九寨沟地震最严重的地方,其实是在景区内。景区内的受灾者最初很不满意,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10日下午,有消息说,在熊猫海救出了10名被困人员。我搭车下山,准备去县城寻找他们。也许是运气,车上一位荷叶寨的村民告诉我,他们村被救出的被困人员已经回到了村里,我又急忙下车,折返回去。
蒲长生夫妇是幸运的,在被困熊猫海之后,他们有惊无险地被救了出来。47岁的蒲长生,眼睛布满血丝,小腿多处被石头和杂草划破的伤痕。他的夫人那果,由于被困期间的焦虑和疲劳,医务人员正在给她输营养液。
这是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大女儿11岁,笑起来非常灿烂,小女儿不到8岁,梳着西瓜头,很可爱。坐在帐篷里面,两个女儿依偎在父母怀里。
帐篷外,围着前来问候的亲友。一开始,他并不愿意回忆刚刚经历的两天两夜。我们在帐篷外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他才同意讲述,其中细致的地方,也尊重他的意见,尽量不问。
那天晚上,在熊猫海观景台,有蒲长生夫妇,荷叶寨、树正寨、扎如沟的6位村民以及4个20岁左右的孩子。
大地突然剧烈晃动,此前经历过汶川地震的蒲长生预感不好。接着,对面的山体开始滑坡,在漆黑的夜色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滚落的石头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蒲长生第一时间带着大家去到了观景台的栈道上。栈道被毁坏成了波浪形,长度只剩50米左右,木头弯曲成凹形。
获救后,蒲长生强调“激动,但还有一些恐惧”。因为同在熊猫海的四个孩子遇难了。他们最大的26岁,最小的才19岁。他不知道,如何向村民解释,他们大人平安回来,孩子却不见了。
相约重游九寨
这几天的采访,灾区人民和救援人员给予了很多善意帮助,同时表达对我们千里赶来的谢意。我们没有交通工具,每天伸手拦车,很多人拒绝了,但最终都会有人打开车门,载我们一程。我们也差点露宿街头,走在街头不知去哪儿,最后还是有人收留了我们。
此前,一直想去九寨沟旅游,却从没想到,第一次和九寨沟天堂相遇,却是在这样的场合。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得知将有专家团队来调研景区重建。不知道九寨沟天堂何时能恢复,我和刘汨相约,重建好了再来一次。
这是一次宝贵的经历。作为一个入行不久的新闻工作者,我很幸运。我要感谢我的同事刘汨,他之前采访过地震,某种程度上,跟着他让我心安。我知道他有压力,在回来的途中,他说,这次最大的任务,不是发稿,而是把我安全带回来。
(《北京青年报》8.17 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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