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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8月19日 星期六

    海难幸存者的第一天漂泊

    《 文摘报 》( 2017年08月19日   07 版)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

        一阵风浪把军舰上的八名船员卷入海中,七人葬身大海,唯一一位幸存者爬上筏子,独自在大海漂泊十天后,凭风浪助力上岸。后来的文学巨擘、时任报社记者的马尔克斯对这位海难幸存者进行了为期二十天的采访,连载报道在当时轰动哥伦比亚。本篇为幸存者漂泊在海上的第一天。

        风是下午四点钟停的。放眼望去一片水天茫茫,没有任何参照物,因此,过了两个小时我才发现筏子在前进。可我对行进的方向和此时的位置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这筏子是在向岸边驶去,还是在漂向加勒比海深处。我觉得多半会是后者。

        下午一点,我坐在筏子上注视着海平面。我卸下了三支船桨,放在筏子里,准备等飞机到来时迎着它们划过去。每一分钟都漫长而紧张。太阳炙烤着我的脸庞和后背,嘴唇由于沾了盐而开裂,火辣辣地疼。可这时的我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我唯一的需求就是飞机赶紧出现。

        一开始,我简直无法想象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海上待三个小时。可到了五点钟,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我反倒觉得再等上一个小时也不成问题。太阳慢慢落了下去,在天边显得又大又红,这时我才算找到了方向。我总算知道飞机会在哪个方向出现了:太阳在我右手边,我就朝正前方看去,一动也不敢动,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眼睛都不敢眨。看到六点钟,我两眼又酸又疼,可我仍然坚持盯着。甚至天变黑了,我还在顽固地坚持着。我很清楚那会儿已经看不见飞机了,但我总能在听见马达的轰鸣前看见那些红红绿绿的灯光朝我飞来吧。我一心想着那些灯光,全然忘记了黑夜中飞机完全不可能看见我。天空突然变成了一片赤红,我继续盯着海平面。后来,天空又变成了深紫色,我依然在搜寻。在筏子的一侧,第一颗星星出现了,像颗黄色的钻石,一动不动地挂在暗紫色的天空中。这像是一个信号,随即夜晚降临,浓重而巨大的夜幕笼罩住了整片大海。

        当我发现自己已经深深陷入黑暗,心里升起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无法控制的恐惧。通过海水拍打筏子的声音,我知道筏子还在慢慢地不知疲倦地继续前行。在漆黑夜色的包围中,我感觉到比白天更加强烈的孤独。我看了看手表表盘。差十分钟到七点。又过了好久,我觉得应该过了两三个小时吧,手表显示七点还差五分钟。当分针指向十二这个数字时,七点整了,天上布满了繁星。可在我的感觉里,好像已经过去了好长好长时间。

        我有点儿冷了。想要在筏子上保持哪怕一分钟的干燥也是种奢望。就算你坐在筏沿上,下半身也都在水里泡着。因为筏子的底部就像一只挂在水里的篮子,吃水部分深达半米。我知道待在筏子里面能让我免遭海洋生物的袭击,但我还是没胆量从筏沿上挪开。筏沿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可不管怎么说,只有坐在那里我才觉得自己离那些生物稍远一点:那些巨大的未知的怪物,我能听见它们正神神秘秘地在筏子四周游动。

        我每一分钟都在看表。那完全是一种折磨,这样下去这只手表就会把我弄疯的。深陷焦虑的我把表从手腕上摘下来,心想还不如把它扔进大海一了百了。我犹豫了片刻,然后心中一阵恐惧:我想,没了手表我会更加孤独的。于是我又把表戴回手腕,继续每过一分钟就看一下时间。

        海上天亮的过程不像在陆地上那么慢。天空的颜色淡了下来,星星开始消失不见,我还是一会儿看看手表,一会儿看看海面。逐渐能看清海的轮廓了。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这在我看来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夜晚是不可能跟白天一样长的。你必须在大海上度过一个夜晚,而且得坐在一只筏子上,不断地看手表,才会知道其实夜晚比白天长得多。还有,天说亮就亮,你会厌倦地知道又是另外一天了。

        这就是我在筏子上过完第一夜的感受。

        (《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南海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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