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骑行史

    ■余斌

    当年我认为我家挺富有，证据是，家里有两辆自行车。

    父亲的那辆，是英国货，蓝铃牌，出身高贵，我见到时却已是锈迹斑斑，原是公家的，后来给了个人。母亲的那辆是国货，永久牌，绿色，男式，有大杠。

    不知是不是大杠的存在妨碍了母亲掌握上下车的技能，那时的习惯，不是车定在那儿跨骑上去，得一脚踩脚踏一脚蹬地，“蹚”起来再上座。车买来了，急切间学不会，母亲就硬骑。

    所谓“硬骑”，就是由人扶着她上车，到单位再由人扶着下来。母亲有两三个同事，家与我们住的大院只隔一条马路，每天上班，必有一同事事先说好了，先来我们家，扶了母亲上车，看骑稳了，再骑上车跟进。路上护驾倒不必，关键是快到单位了，得快骑上一阵，到那边放下车回过头来“接驾”。这边母亲眼看就要到了，便不再蹬，降下速度，等着同事拦截。

    有大半年时间，她就是这样在同事助力之下骑车上下班的，直到某次在单位值班，她忽然发誓要学会上下车，居然没费多大劲就学会了。她的前呼后拥的骑行史，终于告一段落。

    好多年后，遥想当年的情景，我忽然生出疑问：要是路上遇红灯等突发情况，同事来不及下车帮扶，那可咋办？母亲说，绕道走啊。

    就是说，一见红灯，就不惦着过街了，顺着道就右转，找没红灯的地方再兜回来。放在现在，简直不可想象，她骑的路段是南京闹市，哪个路口不挤得水泄不通？当年则是路旷车稀，否则以她的车技，真不敢上路。

    母亲的那辆车后来我骑过，却并不知这车和我的出生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是有的。原先母亲上班都是挤公交，待我出生了，下班要赶着回家喂奶，公交车班次少，不知要等到何时，来了还未必挤得上，为了不耽误时间，便骑着这车心惊胆战上了路。

    知道母亲的早年骑车史，已是在她九十岁的时候。 

    （《今晚报》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