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7年高考季,“北大保安”成为热词。数据显示,到2016年,北大保安考上大学的数量增加到500人,其中大部分是大专,少量本科,还有12名研究生。
为了改变底层命运
1988年出生的江斌来自西北某省一个偏僻的村庄,高中毕业后,他在西安某民办学校读大专。这个民办大学发的学位证国家不承认,他好不容易走出大山,却依然挣扎在社会底层。
他看到了一个励志故事——湖北广水山区的高考落榜生甘相伟,在北大当保安期间成功考取北京大学应用文理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并在四年后因出版《站着上北大》一书而声名鹊起。他本人被评为“中国教育2011年度十大影响人物”。
2010年,江斌决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未名湖巡逻了一天,江斌被分配到东门站岗。八小时工作制,三班倒。由于缺人,需要经常加班,最忙的时候连续24小时都无法休息。
刚工作那段时间,江斌好几次想要放弃。他发现,在北大当保安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要想统筹好学习和工作,需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努力。站岗时无法开小差,即便下了班,时间也无法自由支配,需要在宿舍备勤,即不经请假不能擅离宿舍。
几周后,他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学习方法。在门口站两小时后,轮换为传达室内的坐岗,坐岗和站岗交替进行。于是他利用两小时的坐岗时间读书学习。他书读得很杂,文学、哲学、法律、历史均有涉猎。还常有教授把自己出版的著作或闲余的书籍送给他们,他都会认真去读。
2011年4月,因为表现优异,队里要提江斌做分队长。对于是否做分队长,江斌很纠结——如果做,工作会更忙,投入会更多,离他的大学梦可能越来越远;如果辞职专心学习,又没有收入支撑。
恰在此时,东北门打扫卫生的一位老人给了他一个建议。他推荐江斌去各院系办公楼里当保安,室内坐岗,学习时间多。
江斌终于有了更多的时间学习。每天,在上午跑完步后,江斌回到宿舍或去二教自习看书。中饭后回宿舍练会儿书法,然后继续看书。晚饭后开始上班。他值晚班,从下午5点到晚上12点,在法学院凯原楼的前台值守,负责整理老师的快递,收发报刊杂志,做一些杂活。
有一天,一位法学院的在职研究生跑来跟他说:“我观察你好久了,如果真的喜欢法律,不如系统学习一下。”法学院的老师也建议他,与其这样旁听,不如考法学院的成人自考本科,踏踏实实地学。
江斌领回了一套成人考试的教材,给自己制定严密的学习计划,早上背唐诗和文言文,下午复习英语语法,晚上上班间隙看《民法》,不懂的可以随时问路过的老师和同学。2013年9月,他顺利专升本,成为北大法学院的一名在职本科生。
被外国人伤害后励志学英语
和江斌不一样,张俊成一开始并没有考学的想法,人生的转折源于一次遭遇外国人的经历。
有一天,正在站岗的张俊成拦下了7个欲进北大观赏的外国游客。由于语言不通,他只能试图用中文解释他们不符合进校条件。不知道外国人是否听懂了,但见他们转身走到马路对面,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他正要扬起笑脸,不过一瞬,外国人的拇指朝下,做了一个鄙视动作。张俊成顿时感到血冲向了头顶。
在被老外挫伤自尊的第二天,张俊成就去对面的早市,买了两本初中用的英语教材。他底子薄,基础差,100分的初中英语试卷,他只能考7分。刚开始自学时瞎念瞎背,没有章法。
一天傍晚,他正在传达室里读英语,英语系的教授曹燕路过,停下来听了一会儿,说:“小伙子很上进,但你这种学习方法不仅学不好,还会学坏。”
过了一段时间,曹燕突然把张俊成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桌上摆着两张听课证,一张是北大英语强化班,一张是成人高考考前辅导班。
最初张俊成是婉拒的。英语培训班一学期的学费是3600元,成人高考是1800多元。他根本上不起。曹燕当时就说,已经跟老师说好了,了解了他的情况,让他免费听。“看你挺上进的,阿姨想帮帮你。”
张俊成哭了。不仅是感动和感激,更因为对于一个背井离乡的少年而言,这份温暖太难得。
张俊成于是开始在老化学楼、老地学楼和西门之间奔跑。上午7点开始上课,中午12点临下课前,他提前离开,心里默数着时间,从教学楼跑到西门要八九分钟。12点一到,他已经换好了衣服,站在西门的岗亭上,由学生变成了保安。值班到下午3点,他又匆匆忙忙跑去上下午的课,直到5点,再次跑回西门。
张俊成于1995年10月考上了北大法学院专科。考上北大后,张俊成的睡眠时间更少。在三年法学院求学期间,他周一到周五白天上课,晚上值夜班,从十点到次日七点。周末没有课,全天值班。平均每天睡三个小时。问到他如何坚持下来,他淡淡地说:“习惯成自然。”
没有围墙的校园
王谦手捧《国家人物历史》,看得入迷,桌上摊开的还有《世界社会主义研究》《史学月刊》等文史类学术期刊。曾在山西当过初三化学老师的他,已经在北大历史系待了近四年。
王谦是山西大学中文系2004级的本科生,毕业后当过老师,兼职过酒店大堂助理,还和朋友一起做过转运煤的生意。直到2014年,他来到北京。
在参观了几次北大后,王谦觉得这里“恬静又温暖”。他自称不喜欢忙忙碌碌的快节奏生活,正好历史系的一位保安刚离职,于是王谦就留在北大,当起了保安。
白天上班有空的时候,他就看文史杂志和国学著作,下班后一个人在宿舍,研究一些复杂的问题。他承认,很多史学问题细而深,专业论文很难看懂。由于怕老师觉得问题幼稚,他很少提问。有时,他看一篇学报上的文章需要两天时间,在不懂的地方做个标记,然后自己反复研究。
张俊成还记得和北大西语系教授张玉书一起遛弯儿的日子。那时候,张玉书爱拉着他绕未名湖散步,边走路边讲马哲、讲黑格尔。张俊成一开始还不懂,后来才意识到,他在以这种方式给自己上课。
他努力集中精神听,什么唯物唯心,萨特尼采,哲学实在艰深,他不懂,也不敢问。后来熟了,他慢慢鼓起勇气打断张教授的话,提出自己的困惑,他发现张教授不仅不会不耐烦,还会深入浅出地讲解。
后来,他也做了别人的老师。升任分队长后,张俊成每周都会组织一两次学习,利用保安们在传达室坐岗的时间开展教学。他感慨,北大的文化学术氛围浓厚,无形中影响了很多人。“那个时候,混日子的比较少,大多数保安都很珍惜在北大工作考学的机会。”
1998年,张俊成从北大法学院专科毕业。在他读书的三年期间,约有16名保安顺利通过成人高考考入北大。
人生轨迹的改变
2015年,张俊成在山西创办了长治市科技中等职业学校,自己担任校长。现在,他可以将自己的观点传递给更多的孩子了。
江斌先后三次考研,都失败了。2017年1月,他拿到北大的专科毕业证,回老家参加公务员考试,也落榜了。现在,他打算继续考研。
王谦仍在历史系读书。不工作的时候,他喜欢在北京城闲逛。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北京,发现公交坐反了。他一声不吭地下了车,默默走回来时的路。现在,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从乡村到城市的转变”。
江斌有时会想起自己在北大当保安的同事——来自西安翻译学院的小方,从北大离职后自己开了公司,后来在全国各地作巡回演讲;从景德镇陶瓷大学毕业的佳佳,喜欢在水杯上画画;焦哥自己写了本书,叫《拯救中华》;从解放军侦察连退役的王哥在国际安全防卫学院学习过保镖技术,身手一等一的好;丁诗人笔名未名苦丁,发表过很多诗作。
2015年,丁诗人写道:“莫道英姿晚,大器乃晚成。”
(《中国新闻周刊》2017年第27期 霍思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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