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高考,我一心一意要去远方。
高考填志愿那几天,爸妈精挑细选的几个学校皆在省内,我看也不看,到学校径自填了千里之外的大学。我妈生气,气我不跟她商量。
临走那天早上醒来,我迷迷糊糊看见妈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悄悄地拿手抹眼泪,嘴里小声念叨着,去那么远干什么,回来一趟那么难。
大三那年,跟张先生谈恋爱,告诉妈,她第一句话问,家是哪儿的?听说是大连的,不吭声了,又生气。再给她打电话时我不提这茬,她也不问了,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你看咱对门你李阿姨家的儿子,跟你同年考的大学,模样、人品都好,我这有电话,你联系联系?又说,姑娘家嫁得远,将来在婆家受气娘家都帮不上忙。
我不耐烦,一字一句地说,首先,即使我不谈恋爱,毕业也不会回老家。其次,即使你们不同意,我也不会听。她不甘心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时不时还要委屈地自言自语,老家有什么不好,怎么就不能留下来。
2014年,我离家已经五年,我如愿以偿,在新的城市慢慢扎根。这五年,我只回过家四次。最近一次是去年六月份,带张先生回家。爸妈带我们去新房子溜达,走到楼梯的时候,爸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你妈三月份从这个楼梯上摔下来了,腿才好没多久。而我竟全然不知,忙问妈为什么电话里没有提起过。妈淡淡地说,告诉你有什么用呢?你也回不来,还要担心,耽误你找工作。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泪“唰”的一下流下来。第一次感到当初的决绝离开于自己是破釜沉舟的告别,于父母却是字字戳心的伤疤。
在家呆了两天,走的时候,我妈眼眶红着,塞给我一包煮鸡蛋,说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豪气地回答她,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又不是从前了,哪有那么难。
然后我毕了业,才知道,真的难。刚在社会上站稳的小孩,两手空空,一没有时间,二没有钱。许多人嫁到外地几十年,有余钱,挤得出时间,然而回老家的日子亦屈指可数。当两个人开始试着背负起三个家庭的担子时,前行的脚步骤然沉重了许多。方明白,爱与不爱,孝与不孝,都是知易行难。
年少的时候,把家当枷,当锁,恨不得立刻挣脱然后远走高飞。等你看见了许多陌生的风景,认识许多新鲜的人,走过许多未曾走过的路,等他们不再是你生命的全部,等你在远方遇见了将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才要为难起,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双亲不负君。
只盼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再等等,等我的翅膀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带他们一同飞翔的那一天。
(《广州日报》7.19 周文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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