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老杨(杨立新)十七岁的时候,我爷爷没了。所以,我妈老说我爸不会当爹。
跑步
老杨特别爱跑步,英达老师曾打趣说:“杨立新每天跑一个小时,坚持一辈子,结果比我们多活了十年,可到最后一算那十年都跑步去了。”徐帆姑姑和好多长辈现在见到我还不忘嘱咐一句“让你爸少跑,上岁数了膝盖和腰都受不了”,可此前他不听劝,半辈子就这么跑过来了。
最近一次和老杨跑步是去年夏天。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和老杨一起跑步了,但我知道他是个生活上极其自律的人。每周铁打不动四到五次锻炼,每次至少跑五公里,所以跑十公里的体力他肯定是有的。但是起跑一开始我发现,我和老杨根本就不在一个节奏上,我已经能够早早地把他甩到身后。
一天给我爸打电话闲聊,他说正在锻炼,我问他跑步了没,他说不跑了,膝盖受不了了,得省着点儿用了。电话这头的我,一瞬间哑然。我忽然意识到,时间就像跑步时候呼啦啦刮过耳边的风,我从一心想着跑赢老杨的小屁孩儿,长成了害怕老杨再也跑不赢我的大人,但是,我的老杨却是真的再也跑不过我了。
戏痴
我爷爷没的时候,家里除了在服装厂上班不识字的奶奶就是我爸和先天残疾的大大。十六岁时,为了不再吃家里的饭,我爸考了北京人艺学员班。这四十多年,老杨彻头彻尾地成了我妈口中的“戏痴”。
从小到大我跟着老杨“蹭饭局”的次数不少,饭桌上大家把酒言欢倾吐生活琐事的时候,老杨通常都只安静地坐在那儿,只有当话题触碰到“戏”,用我朋友的话说,我爸就“一键启动、点火发射,不可收拾”。
这样的场面我经历得太多。
老杨的腰部有习惯性小关节错位,发病时上下半身脱离,甭说走两步,站起来都费劲。多少次他在演出期间犯病,院里人忙前忙后找大夫“急救”,可老杨没有一次在舞台上露过怯。
去年他和陈佩斯老师的《戏台》巡演,朋友给我发来图片,原来是老杨的腰伤又犯了,年过半百的“小老头”穿着戏服带着妆,可怜兮兮地趴在台侧,我看着心疼,但老杨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痛像,他还是那副炯炯有神的样子,死命盯着舞台上发生的一切。那当下,老杨虽然趴着,可我在仰视他。
求教
一转眼我爸都六十了,我都三十了。这么多年老杨到底教我什么了,我真的说不出来。
回想我和老杨的相处,在我小的时候他常年天南海北的拍戏演戏,少年时期我出国留学,整整八年漂泊在外,到现在我也继承衣钵。总有媒体问我,老杨是不是在演艺道路方面言传身教对我影响颇深,但其实自小到大,我们爷俩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入行之后,他真的很少主动跟我讨论业务上的事儿,通常都是我主动求教的时候居多。
拍《大丈夫》,我半夜三更回家,不管不顾地把他从睡梦中拽起来给我支招。他跟我传授的具体是什么技艺,说实话我印象都不深刻了。每每脑子里回想起自己“上课”的画面,只能映出他认真的侧脸和手舞足蹈的样子。
现在回想我妈说的话,用“会不会”来形容我爸当爹的本事不太恰当。其实他跟千千万万的父亲们一样,八成都是先有当儿子的经验再去模仿他们的父辈来对下一代言传身教。他们在迎接新生命伊始会捉襟见肘,望眼欲穿地陪孩子们长大时也会手足无措,他们大多清汤寡水,平淡无奇。
对我而言,老杨不是那逢年过节就想吃一顿的烤鸭,也不是出门应酬总要请人吃的牛扒,可往往当我最馋最饿的时候,我只想吃他那碗炸酱面,干炸小碗,夏天过水冬天锅挑,最平淡熟悉的味道却能换来最踏实幸福的果腹感。
(《北京晚报》7.3 杨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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