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俗语

    我们原本是吃灰尘长大的

    “怕什么呢？我们原本是吃灰尘长大的”——在我故乡的村子里，每当人们从火塘里拿出烤熟的食物时，总是一边拍打着上面的灰尘一边这样说。说者说得随意自然，听者也听得顺畅亲切。从没有谁怀疑过人们与灰尘间的距离。灰尘与生命，始终不离不弃，如影随形。

    人们这样说，并没有自轻自贱的意思。在村人看来，从生命诞生的那天起，就注定离不开灰尘，及至长大，直至最后死去，每一个生命从灰尘起，至灰尘终。灰尘成就了人们的一切。

    在乡村，在这样的俗语中，你看到的，几乎都是与灰尘紧密相联的村人。他们在灰尘中耕作，在灰尘中行走，在灰尘中歇息，他们总是一身尘埃，蓬头垢面。但他们从没觉得任何不适。与灰尘为伴，他们显得那样的从容，甚至优雅。我知道，此话背后，是人们纯朴简约的生命追求，是一种境界。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乡村生命的某种哲理，让人感到内心的纯净与闲适。

    搭伙过日子

    “搭伙过日子”——在乡村，每当哪家夫妻闹别扭时，前来劝和的村人就会说着这样的话。村人们总是说：“有什么值得吵的呢？人生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而已。”

    在村人看来，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生活与生存的关系。在村里，经常会有夫妻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但几乎到最后都和好如初，几乎到最后，吵架的夫妻都会说：“算喽，人生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于是日子还是原来的日子，夫妻还是原来的夫妻，照样跟原来一样干活，一样吃饭，一样睡觉。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曾经很多年，这句话一直成为维护夫妻关系的纽带。通常是，在某个闲暇的午后，几个闲聊的女人之间，总会有人问：“听说你家那口子对你不好，咋回事呵？”被问的女人也就说：“管他喽，人生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而已，跟谁过还不都一样？”问话的女人也就跟着说：“是勒，是勒，就是搭伙过日子。”应该说，很多岁月里，正是这一观点支撑了村人过日子的信念。不论是富裕的人家，还是贫穷的人家，都和和美美地走了下来。从来没有谁家，因为生活与日子的艰难而离异过。

    在村人看来，它就是这样的贴近心灵，让人释怀。生活中的艰辛磨难也好，感情中的纠葛也好，相比一份实在的日子而言，其实都无关紧要。

    人生不就图个热闹吗

    “人生不就图个热闹吗？”——在村里，每当年节或是喜庆之时，人们总要这样问别人或者问自己。人们总要说：“人生不就图个热闹吗？热闹一回算一回。”话虽然说得有些消极，实际上却也反衬出内心热情的一面。

    村人们总会在平静的生活中努力弄出些热闹来。比如结婚时，村人们总要倾其所有，摆上几天酒席，约了四邻八寨的乡亲前来庆贺。比如逢年过节，或是想办法买了好吃的，或是给娃儿们换上新衣时，就对着别人或兀自地说：“管他喽，人生不就图个热闹吗？哄个娃儿高兴勒。”甚至是老人过世时，虽然办不起隆重的葬礼，但却一定要请到四邻八寨的乡亲前来唱孝歌。孝歌整夜整夜地唱，主家或者歌者都会说：“不管有钱无钱，亡人就死这一回勒，就热热闹闹地送送亡人吧。”

    话虽说得轻松，但另一方面，热闹是热闹了，热闹之后，却是日子的紧巴与亏空。许多村人的一生，就在这样的循环里走过。只是让我感到安慰的是，从没有谁为此埋怨和后悔。相反，当他们经历了应有的热闹后，就会无比欣慰地说：“我这一生，完成了应该完成的事，可以放心地走了……”他们并不会因为生活的窘迫而对热闹心生厌恶。热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一种责任，甚或一种价值。

    （《草木黎人》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 李天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