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虾 大江湖

    又到“夜宵网红”登场时。自4月来，社交圈里的小龙虾，人气持续升温。椒盐、蒜蓉、十三香……南北通吃的小龙虾，进军人类餐桌的脚步无法阻挡。

    前一阵子，江苏盱眙县开龙虾节，记者致电，收到的回复是“全县都在卖虾”。说来并不夸张：更早前，该县政府领导班子集体出动，与某互联网平台签署合作协议。同一期间，湖北潜江市办了博览会，骄傲宣称为“中国小龙虾之乡”。

    在盱眙和潜江，小龙虾从业人数双双超出10万人。记者体验了“总人数八分之一从事小龙虾行业”的盱眙县作业场景，从凌晨二三时起到晌午，从捕捞到打包装运，近乎“全城出动”。而农业部《2017中国小龙虾产业发展报告》显示，去年全产业链从业者将近500万人。作为世界最大小龙虾产地，我国总产量为90万吨左右，经济总产值逾1466亿元。

    小龙虾里有个大江湖。有江湖，则必有争斗。

    小龙虾经销商万庆，做了10年小龙虾生意。今年3月，乍暖还寒天，最高单公斤收购价140元，养殖、经销、水产批发和货运，无一不赚得盆钵皆满。然而，3个月后，各地产量上来了，个头小的每公斤单价降到10元，仍无人问津。

    一本万利

    天刚蒙蒙亮，刘长卿一家准备收起当天最后一网。小龙虾大小不一，在网中活蹦乱跳。池边平坦空地上，十来只橡胶桶并排放着，快挤不下了。

    家里养殖场装的探灯坏了。9岁的儿子帮着打起手电，几束光射在虾塘水面。

    小龙虾并非中国“土特产”。几十年前，这种外来生物因为可食用部分少，无人喜爱。刘长卿村里，自然生长的虾成群爬到农田里，成了祸害。“一亩水田能抓一麻袋，全部扔掉。”

    再往后，据说有的地方餐桌上有了小龙虾，但因“里面都是有毒物质”等传言，农村人对小龙虾仍旧避之不及。到了2000年，23岁的刘长卿第一次吃到十三香口味的小龙虾。美食小龙虾让当地政府看到商机，刘长卿正式成为我国第一批虾农。

    当小龙虾成为长江中下游各省市常见的淡水经济鱼类，“卖小龙虾年入千万”的传言，成了真。刘长卿看着小龙虾十几年来从每公斤不足2元到均价几十元，价格一路飞奔。

    出了名，身价上来了，小龙虾就有了“经纪人”，每天来往盱眙和全国各地的经销商中，万庆是经验最老到的之一。由于不愿透露“商业机密”，万庆只向记者解释了一句：渠道联系好了，转手卖掉就是生意。他的小公司里，业绩最低的月工资上万元，提成还远远高出薪酬几倍。赚钱程序再简单不过，捕捞、送货、市场批发、发货，没有哪个环节挤不出油水。

    记者走访盱眙官滩镇发现，部分养虾大户的虾苗还未入水，订单已提前下好。而相邻的铁佛镇、兴隆镇，分离水域多，连片的散养户守着各自十几亩地，捕捞的虾供给周边。每天凌晨，盱眙县城山水大道朝淮河镇方向几百米路段，甚至需要交通管制，到上午10时，主干道只能瞧见潮湿地面，数十吨龙虾销售一空。

    刘长卿的十几块虾池，按每亩800元租借他人。在村里，只要有场所，有劳动能力，似乎养虾就是最容易赚钱的事。能下地的同村人，也都家家养虾。

    多年前，盱眙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如今到处新楼，县乡通了柏油路。舌尖上的小龙虾，让一大批农民致富。万庆说，很长一段时间，这就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爆炸式增长

    金越前是去年才从外地赶回老家，开始养虾的。去年行情好，他经不起妻子劝说，拖儿带女，从城里回到农村，承包了10亩地。

    今年，金越前的女儿拿着手机蹲在稻田边，拍照、发朋友圈、接订单，等到第100个订单出现时，金越前的妻子眼睛瞪得滚圆。

    除了订单，金越前还要照顾万庆的生意，这位龙虾“经纪人”曾经一单收购了他两吨虾。每年4月，小龙虾会迎来第一波尝鲜的人，到了6月、7月、8月，生意最火。经销商一年只做5个月生意，赚上百万元。万庆有时每天最多要收购3吨龙虾，运到上海的餐饮店。不够了还要撇下面子，从同行手里拿货。

    这两年，万庆手里更不愁客户，有新客户来要货，“得有诚意才商量”。在上海，一般规模的龙虾店，拿货进价在每公斤40元，烹饪后售价却可达140元，一季下来有几十万元收入。

    2016年，美团点评研究院发布《大数据里的小龙虾经济学》显示，当年第二季度，小龙虾专营店新增33%，总量达到17670家，是肯德基中国门店数量的3倍。

    6月13日，3万食客齐聚江苏盱眙，由当地47家商户提供的35吨小龙虾，一夜之间被扫荡一空。

    而在湖北潜江，小龙虾产品出口欧美30多个国家和地区，去年创下1.5亿美元外汇。

    有人开玩笑说，龙虾成了“轻奢品”。而在盱眙，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都能说出一箩筐的龙虾生意经。

    金越前也自认为成了“专家”。明年，他的养殖面积将扩大到20亩。

    “没有办法的办法”

    养虾人知道，小龙虾好打架。龙虾产业的竞争，同样如此。

    如今，小龙虾产业的版图，除了“千湖之省”湖北和洪泽湖边的盱眙，还有湖南岳阳沅江一带、江西九江及安徽等地。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实际暗潮涌动，趋于白热化。

    比如，形势一片大好时，虾农往往嗅不到危险信号。今年，各地龙虾批发市场叫卖声里，忽然多了“便宜”二字。刘长卿和金越前，都认为是“养虾的人多了，虾多了”。

    记者在盱眙的“龙虾第一街”观察到，晚上21时，还有十来个摊位在坚守“阵地”，价格最高只卖每公斤36元。摊主们无奈：品质好的还是缺货，但小虾的销路差。

    万庆的销售公司，策略一般是“看准行情赚差价”。以往从湖北、湖南和江苏等地收购活虾，都有固定渠道，而虾多了、价低了，客户心理难以揣摩，“风险就大了”。

    于是，主要产地都开始抢占发售高地，竞争也走上互联网，胜败难料。有小龙虾淘宝商告诉记者，网上卖虾可以带动加工、仓储、物流，还能解决一批人就业，但如果缺品牌、“触电”（指产品上线）晚，却会制约线上销售。

    要想突出重围，只能在提高质量上下功夫。为了保证虾的品质，养殖大户的塘口设置了增氧设备，种植专门虾食水草，投喂过程有整套严格标准，目的是把虾打上产地标签。

    然而，随着养殖规模的增加，扎堆现象愈发严重。除了仍然有利可图，通过增加产量压制对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精明的经销商，却能看出其中微妙。万庆最感到棘手的，是小龙虾的生产很长一段时间既无规范也无标准，产品良莠不齐。地方政府也承认，成名于夜宵的小龙虾，发展至今又受制于夜宵。规模虽然庞大，但供应链单一、分散，加上过去没有品牌意识，发展了近20年，还是没有“龙头老大”。

    这些问题一层摞着一层，迟早要面对。

    (《解放日报》6.25 陈凯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