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为五斗米折腰

    ■费勇

    暨南大学生活方式研究院联席院长、博士生导师费勇教授，通过解读陶渊明其人、其诗、其酒，帮助你找到通向宁静生活的道路。

    在昔曾远游，直至东海隅。道路迥且长，风波阻中途。此行谁使然？似为饥所驱。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馀。恐此非名计，息驾归闲居。——陶渊明《饮酒》（其十）

    在这首诗里，陶渊明说，当初为了一家有饭吃有衣穿，我大老远的去做官，没有想到官场的险恶超出我的想象；算了，当初我的目的不过是混个温饱，何必为了一个温饱牺牲自己内心的原则。

    陶渊明写这首诗时，一定是想到了庄子的一句话：“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人的所需其实很有限。如果我们满足于有限的所需，那么，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自得其乐，不受别人的牵制。

    二十世纪的画家杜尚有过同样的意思。卡巴尔问杜尚：“回顾您的一生，什么是您最满意的？”杜尚回答：“我没有为糊口去工作。从某个时候起，我就认识到，一个人的生活不必承担太重、做太多的事，要有妻子、孩子、房子、汽车……从根本上说，这是我生活的主要原则。”

    杜尚的生活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愿意克制自己的欲望，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由地度过一生。很多人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里彷徨、挣扎，说为了谋生，其实是为了欲望。什么欲望呢？就是既要自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却又不愿意付出代价。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贪婪，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放弃。于是，一辈子都在泥潭里挣扎。如果谋生这件事，伤害自己的内心，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简单的生活。用简单来抵御这个世界的险恶，用简单来化解这个世界的无聊。

    回到主题，该不该为了谋生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陶渊明不喜欢的事之所以不应该做，是因为这件事越过了他做人的原则。但是，很多我们不喜欢做的事，并不一定会越过我们做人的界限，我们只是厌烦。所以，如果以喜欢还是不喜欢为标准，那么，既可以回答：为了谋生，我们有时候绝对不应该做我们不喜欢的事，也可以回答：为了谋生，我们有时侯不得不做我们不喜欢的事。

    也许，这个问题换一种问法会更清晰：我们能不能把自己的爱好变成谋生的手段？如果以陶渊明为例，回答是并不能够。陶渊明最喜欢的爱好无疑是读书、写诗、喝酒，但这三件事在他那个年代都不能让他养家糊口，所以，他只好选择种地，做农夫，从他的诗里，我并不认为他发自内心地喜欢这种工作。但是，相比于当官，这个不喜欢的事情，只是不喜欢而已，并不会违背做人的原则，所以，他就把这个不喜欢的事变成自己喜欢的事了。

    这一点，有点像英国十九世纪的作家毛姆，他酷爱写随笔，但没有办法用稿费养家糊口。十四岁就开始做职员，一直做了三十六年。但毛姆并没有放弃写作。在我看来，他在业余的写作，恰恰把他从沉闷的工作压力下解放了出来。如果毛姆和陶渊明活在今天，以他们的写作才华，大约都能够通过自己的爱好赚到足够的稿费养活自己和家人。今天这个时代，为每一个个人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每个人都可能从自己的爱好里找到谋生之道。

    （《人生真不如陶渊明那一杯酒》浙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