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孩子走后

    ■刘迪

    他们走了，这群孩子，他们几乎和我的孩子一般大。

    一

    这两年，他们一直在扔东西，扔床垫，扔洗衣机，扔冰箱，现在，我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大理石地面黑黢黢的，电源插座郎当在墙壁上，马桶里结着厚厚的尿垢，油烟脱排机被油垢封满转不动了，厨房、卫生间的下水道没有一个是畅通的……倏然感觉眼前的房子，像经历大战劫后余生伤痕累累的士兵。我有些忧愁和烦躁，不知是为房子、还是为这群孩子？

    打开衣柜、书橱、抽屉，都是他们的东西，看这狼藉的景象，他们像仓皇撤离的逃犯，丢盔卸甲，但事实不是这样，当他们背着双肩包离开这些旧物的时候，大概既欢愉又潇洒。这些孩子，既不念旧，又不惜物，活得潇洒，不像我们，瞻前顾后，拖泥带水，这倒是叫人羡慕。

    他们是不把东西当东西的，往好处想，是他们不恋身外之物，活得无羁无绊。

    不经意地，在龌龊的地面上捡到了两枚硬币，继而在床、桌子、沙发下面，以及犄角旮旯，捡到了一堆硬币，它们小山一样白花花地堆在那里，细数竟然有几百枚。原以为他们只是不把东西当东西，看来钱也是不当钱的。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心志高远，都是挣大钱的料。

    不忍心按合同条款规定扣除他们的押金，因为在他们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孩子的习气，其实，在他们租住的那些日子里，隔三差五要关照一下，既是房东，也是一个唠叨的家长。

    要做的事很多，先要粉刷房子，然后要联系钟点工打扫卫生，联系物业疏通下水道，需要更换的东西很多，要去采购……感觉是在为闯了祸的孩子做善后理赔。

    房子在商业区，又毗邻高校，真的不愁租。这两年入住的大多为合租客。他们二十多岁，看上去斯斯文文，细皮白肉，有些是IT员工，有些是合伙人，有些是刚毕业的高校学生。

    忙了一个多星期，房子焕然一新，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粉刷过的墙壁泛着洁白的亚光，抽水马桶是新的，安装了新的防盗门……现在，看着这个温馨的家，竟然迟迟不愿离去……

    二

    前不久，看到朋友圈的一则故事：英国气候潮湿，一对退休老夫妇准备卖掉爱丁堡的房子去西班牙养老。刚好他们在西班牙看中了一套现房，但两周内必须付款，于是他们就在中介所挂了“急卖”。

    一对年轻人刚好在这个城市找房子，他们在中介看到房屋照片和价格，不禁怦然心动，房子的地段和品质都叫他们非常满意。年轻人脑子活络注意到了“急售”二字，便在房价上一砍再砍，临签合同之前又狠狠砍了一刀，老夫妇急着要卖房，一让再让，年轻人差不多用白菜价买了幢好房子。搬家那天，年轻夫妇走进院中，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就像主人还在一样。推开房门，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屋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桌子上摆着鲜花，花瓶下压着一张纸条——欢迎你们入住这座记录了我们几十年幸福生活的房子!希望你们接下来的生活和我们一样幸福安康！

    走进厨房，只见冰箱贴上写着：“给你们准备了一周的食物，超市要开车出门左拐再左拐，大约需要20分钟到达”。再看电表箱上也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已经给你们预留了至少一个月的电费，这个时间，可以帮到你们办理相关更名手续”。这对年轻人彻底蒙了！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还是成人之美，锦上添花，一切皆是人的品质使然。

    他们来了，他们又走了，无论他们是谁，无论房子被他们虐待成什么样，这几年，总是一次次努力把房子恢复原样，为他们也是为自己，把坏的变成好的，把丑的变成美的，把温馨的味道找回来。虽然，不知道下一次入住的是什么人，但我希望他们喜欢这里，并以此为家。 

    (《新民晚报》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