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期间,复旦校园遭受重创,抗战胜利后校园以南的日本房舍划归复旦,成为师生宿舍。宿舍分为七个区域,以复旦建校以来历年迁址的地名足迹命名,分别为庐山村、徐汇村、嘉陵村、德庄、筑庄、淞庄和渝庄——统称“三村四庄”(简称“村庄”),即今天复旦教工宿舍的前身。
复旦“村庄”的范围,包括今邯郸路、国顺路、政熙路及国权路两侧的区域,内有一二百幢日军占领时期遗留下来的平房、小楼和联排建筑,构成“村舍”。1946年暑假以后,复旦大学从重庆复员返沪,师生纷纷入住“村庄”。当年,大部分教师都服从分配,“拎包即住”。
在所有“村舍”中,庐山村(今第一宿舍)和徐汇村(今第二宿舍)房屋条件最好。最先入住庐山村和徐汇村的,是复旦名教授,他们是“村庄”里的第一代“村民”。
“村舍”的住房式样各异,但几乎家家有书房。新闻系教授、作家萧乾回忆,他所住过的徐汇村22号,“地方不大,但卧室、客厅一应俱全,还有间小书房。在那里,我写了几十篇国际社评和《红毛长谈》,也编了《人生采访》和《创作四试》。”此外,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一个小院子,可以种草养花。
诗人冀汸当年是复旦学生,1946年6月下旬随学校复员回沪,他在德庄住下后,曾特地到庐山村、徐汇村拜望老师。对于这里的生活细节和老师个性,冀汸有过精彩的描述。
他写徐汇村18号的周谷城教授:“天气又热,还没有一台电风扇,仍像在夏坝一样,挥着蒲扇。周先生的得意之作是他偶然发现了隐蔽的煤气管道,自己用一根橡皮管接出来,连着煤气灶,便可烧饭、炒菜了。”
他写徐汇村23号的方令孺教授:“……也住着一幢平房。她倒简单,一个人雇一个年龄相若的保姆,既是照顾生活,也是做伴。”
他写庐山村10号的中文系教授、作家靳以:“走进大门,左手是厨房和卫生间,正面便是大厅。一张‘榻榻米’就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上面随意堆放着许多书刊。靠近窗幔是一张大写字台,墙上钉着一幅尚未裱装的丰子恺画:岩石缝里长着一根绿色的小草……”
在庐山村,靳以是最好客的“村民”之一,他的家里经常高朋满座。1946年9月,女作家凌叔华准备坐船从上海赴英国,与在伦敦的丈夫陈西滢会合。在等船期间,凌叔华携女儿小滢住在靳以家。
凌叔华在庐山村等船近两个月,闲暇时便去邻家访问朋友,最先访问的是徐汇村的萧乾。萧乾和他的英国夫人格温刚从英国回来,夫妇俩都在复旦教书,格温在外文系教英国文学。据说,格温对徐汇村的生活很满意,当年一家小报曾特地介绍过格温:“这位英国太太吃不惯校中厨役所烧出的小菜,特自起伙仓,所以,她也和其他教授的中国夫人一样,拿着竹篮天天到小菜场去买小菜,她做小菜的本领很不错,教授中吃过她的烹调品者都赞不绝口……”
1946年中秋节后的一天,曾在中原解放区参加革命的青年诗人芦甸、李嘉陵夫妇突然出现在德庄门口。芦甸告诉冀汸,“这次到上海来,不是为了‘谋生’,而是为了‘觅路’——回解放区之路。”原来,两个月前芦甸随部队在宣化店突围后,一直没有打通去延安的道路,辗转到达上海。冀汸安排他俩在德庄住下,混在学生食堂用膳,并带他俩去市区看望了老师、曾任复旦兼职教授的作家胡风,通过胡风与地下党接上了关系。
这一年底,诗人牛汉也来到复旦,挤住在德庄。冀汸回忆,牛汉睡郗潭封的床铺,“自然也是在学生食堂混吃,牛汉个子高,近两米……大家站着吃饭,他的头便浮在众头之上。谁要是找牛汉,在食堂门口扫一眼就可发现。从安全角度说,颇为不利。”最后,牛汉在地下党帮助下,通过开封抵达解放区。
1946年12月起,“反对美军暴行”和“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爱国民主运动风起云涌,复旦校园也兴起波澜。此后,国民党军警就经常出现在复旦“村庄”,大肆搜捕爱国师生。1947年5月30日,国民党军警闯进洪深的家,逮捕了躲在洪深家的进步学生。此后不久,洪深被迫辞去复旦教职,搬离了庐山村。
1949年4月26日清晨,国年路上枪声大作,国民党军警对复旦进行最后一次大搜捕。枪响以后,周谷城教授翻身起床,透过窗户向外张望,只见两辆红色警车停在徐汇村门口,许多枪口瞄准寓所。此刻,周谷城神色自若,对着镜子,洗脸,梳头,穿好西装,打好领带……他对夫人说:“要是我衣服也没穿,蓬头垢面,那多难看。”周谷城之子周骏羽当年只有8岁,他清楚地记得:“有人‘砰砰砰’来敲我们的门:‘周谷城、周谷城住在这里吗?’……那个人硬要进来,爸爸就迎上去说:‘我就是。’那个人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爸爸就出去了,我和妈妈也就跟了出去……”警车载着几十名被捕师生,闪着警灯,呼啸远去——多少年过去了,周谷城洗脸、梳头、穿西装、打领带的一幕,却在复旦“村庄”永远定格。
1950年9月1日,复旦大学校委会决定,将“村庄”名称以中文序数代替(即改为第一宿舍、第二宿舍等),从此,复旦“村庄”的故事告一段落。
(《解放日报》6.15 读史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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