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哈尔滨市一个建筑工人家庭,兄妹5人,为了抚养我们五个孩子,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到外地做建筑工作,每月把钱寄回家。
当时父亲的工资很低,每次寄回来的钱都无法维持家中的生活开支,五个孩子经常会挨饿。一次,我小学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一个老大爷赶着马车从我面前走过,一股香喷喷的豆饼味迎面扑来。我趁老大爷不注意,抱起他身旁的一块豆饼拔腿就往家跑。老大爷拿着马鞭一直找到了我家。
“你看到一个偷我豆饼的小孩吗”,老大爷把事情的经过给母亲说了一遍,然后蹲在地上沮丧地说:“我是农村的庄稼人,专门替别人给城里的人家送菜,每次送完菜,没有工钱,就得到四分之一块豆饼,可没想到半路上豆饼被一个学生娃给抢了,可怜我家里还有妻子和孩子,就靠这点豆饼充饥……”母亲听完后,立即命令我把豆饼还给了老大爷。他大约走了十几米远后,母亲突然喊住他,将家中仅剩的几个土豆和窝头送给了他,老大爷一边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一边流眼泪。
母亲回到家时,我以为她会打骂我,可她没有,她要等到所有的孩子都回来。晚饭后,她要我将自己的行为说了一遍,然后才严厉地教训我:“如果你不能从小就明白一个人绝不可以做哪些事,我又怎么能指望你以后是一个社会上的好人?如果你以后在社会上都不能是一个好人,当母亲的对你又能获得什么安慰?”这些道理不在书本里,可这些道理使我一生受益。
母亲最令我感动的事是发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的那件事。当时因为我们家里小孩多,所以政府给了我们家一点儿粮食补贴,补了五至十斤粮食。月底的最后一天,家里一点儿粮食都没有了,母亲就拿着饭盆将几个空面粉袋子一边抖一边刮,终于刮出了一些残余的面粉,做了疙瘩汤。
正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来了一个讨饭的。这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人,衣服穿得很破,脸看上去也有几天没洗。母亲给他端来洗脸水后,又把她自己的那份疙瘩汤盛给了他,而自己饿着肚子。然而这件事被邻居看到后,不知是谁在开居委会时把这个事讲出来了,说我们家粮食多得吃不完,还在家中招待要饭的人。从这以后,我们家就再也没有粮食补贴了。可我母亲对这件事并没有后悔,她对我们说你们长大后也要这样。
所以我觉得有时母亲做的某些小事都具有对儿童和少年早期人文教育的色彩。我现在教育我的学生也经常这样讲,少写一点初恋、郁闷,少写一点流行与时尚,多想一下自己的父母,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了解,谈何了解天下。
(《此心未歇最关情》重庆出版社 梁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