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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5月23日 星期二

    理解生慈悲

    《 文摘报 》( 2017年05月23日   02 版)

        顺着“家”这棵藤往根处摸,女人都会摸到两个家。这似乎有些悲凉,你在一个家里长得好好的,却要生生地被拔苗移走。

        我27岁嫁人,带着乡村门风讲究的大家庭的优越感,来到没有门风也无所谓家族的小家小院,陷落感无时不在。我那所谓的门风,其实并不来自安详的生活,那时正是凄风苦雨的“文革”,父亲叔叔大爷姥爷舅舅全被批斗,然而正是奶奶在这并不安详生活中的安详,让我自童年起,就领略了奶奶带给家族的威严。那威严不是训诫,不是誓言,它甚至无声,但胜有声。比如无论外面的批斗口号喊得多响,奶奶每天早上洗脸时,必照例脱了上衣洗身子;一日三餐,无论外面有什么样的消息传来,每餐后奶奶必照例要漱口;无论街上的人如何对孙家人躲之不及,奶奶三天两头,总要挺直了腰板穿过大街,去大爷和叔叔家串门。她穿着浆洗得板板正正的衣服,里边白色衬褂一尘不染,领口处一定要露在外面,街坊邻居敬佩的眼神从远处朝奶奶望过来。

        奶奶出身辽南大孤山镇大户人家,读过书,有文化,嫁给乡村的爷爷,心底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她从未说过;赶上“文革”,她的儿女们受她国民党战犯的弟弟牵连,生活再一次陷落,她忍受了怎样的苦难,仍然不曾说过,可那从陷落的情绪里长出来的东西,胜过所有语言。

        如果说我娘家还有什么家训,那么就是童年里奶奶通过细节所展示出的“讲派场”的姿态,正是这硬撑起来的面子,使孙氏家族得到一种精神的护持——安详的笼罩。母亲出生于乡村,大字不识一个,但生性贤惠宽忍,她每天都心甘情愿为奶奶端水、洗衣、浆衣服,她侍候了奶奶一辈子,一辈子都一丝不苟。

        婆婆曾是娘家的老大,移植到张家,因为公公住供销社,常年在外,这个男人缺席的家需要她一个人承担家里家外的劳动。公公在外受文明熏染,希望有规矩,希望家里干净体面,当他偶尔回来,发现这个家并不是他理想的家,吃饭的饭桌就成了他训斥发火的唯一场合。刚结婚时,每餐吃饭,我见大家低头急慌慌吃几口赶紧撤退,有些诧异,自动留下来陪公公。当公公发现终于可以有一个人听他讲话,讲他过日子的理想,我便成了他的教育对象。虽然后来我也开始撤退,但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思考这个家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如果说我从两个家里真正找到了什么,那么只有一点:对生命的理解。如果没有奶奶对当时家境的理解,就不会有威严的做派;如果没有母亲对奶奶做派的理解,就不会有谦卑的服从;如果没有婆婆对公公发火的理解,就不会有默默的忍受。同样,如果我不是在痛苦中慢慢理解了公公婆婆的人生,从心底生起同情,我的缓苗过程将永无休止。

        在历代名人家训榜上,出现的全都是男人名字,似乎从来就没有女人的事儿。而在我的两个家里,女人是如此重要,不但需要撑起家这片天,还要经历拔苗移植、水土不服的痛苦,还有被“家”来“训”。女人的家训,或许永远只有一个:理解。因为理解生慈悲,而女人的慈悲,是家得以源远流长的真正血脉。

        (《人民日报·海外版》5.13 孙惠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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