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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5月09日 星期二

    被蛐蛐搅乱的人心

    《 文摘报 》( 2017年05月09日   08 版)

        蛐蛐,这种存活了至少1.4亿年的古老昆虫,为人们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它是帮助一方百姓脱贫致富的宝藏,也是击垮富豪的赌博机器,它见证着现实的奇幻。

     

        托孤

     

        一种生命力仅百天的虫子,被把玩了近千年。

     

        当虫季来临,玩家们付出体力和脑力,倾注财富,希望借此获得驾驭战斗的法门。在田间地头,古老的斗蟋文化与不断投入的财富相遇,并随之复活、繁荣、幻灭。

     

        躺在病床上,老崔给虫友于佳发了条短信:“把我的罐子拉走吧。”老崔的蛐蛐罐大大小小凑足了三桌。大罐子摆不开,他找人定做了手掌大的小罐。一层层摞起来,精心侍弄。

     

        十几年前,老崔从北京某重点中学退休。他和老伴儿住在一套50来平米的房子里。争取了二十多年,老伴儿划出一块1平米见方的角落,让他伺候蛐蛐。

     

        选虫、饲养和格斗,蛐蛐的玩法很像昆虫版拳击运动。玩家需要通过头形、牙形、须、腿、翅膀、颜色以及动态等生物特征,识别并判断出一只蛐蛐是否具备成为“泰森”的潜力。再依靠40-45天的静养,最后将蛐蛐倒进斗盆,用鼠须或芡草撩拨它的牙齿,指挥它赢得战斗。

     

        一百多个罐里的生命曾驱走了老崔的烦恼和孤独。但2015年春节前,老崔中风了。被“托孤”的于佳不敢接罐:“玩蛐蛐儿的人,斗的就是一口气。”罐儿在,就有念想,到了虫季他还能爬起来。果然,转过年,虫季一到,老崔一抬腿又下山东了。

     

        老崔还算不上最痴迷的玩家。一位88岁的老爷子,被医生宣告活不过80天时,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身上挂着尿袋、手背上打着吊针、坐着电动轮椅到了山东。他跟卖虫的农民说,蛐蛐叫百日虫,他可能活不到蛐蛐出战了,但到了季节“特别想听蛐蛐叫”。

     

        黑风口

     

        每年8月初,当第一场秋雨飘落,蛐蛐顺利褪下最后一次壳。它们的翅膀变得厚实、亮丽。雄虫震动翅膀鸣叫着从成片的玉米地、草窝、砖缝里跳出来,玩家们便像铁屑一样被“磁铁”吸引着,奔向山东。

     

        因水质和土壤利于蟋蟀钙化,山东有一条自北往南的蟋蟀产区,包含宁阳、乐陵和宁津等16个地区。虫客们把去山东抓虫和买虫,统称为“下山东”。其中,又以泰安市宁阳县和德州市宁津县最出名,两地蟋蟀彪悍善战,曾为历代朝廷进贡斗蟋。

     

        按照当地公布的数据,每年至少有10万人从上海、北京、天津、杭州等地涌入宁阳县。宁阳县乡饮乡小孔家村外的一个十字路口,形成了中国著名的蟋蟀交易市场——黑风口。

     

        当年,远道而来的虫客为了看到第一手蛐蛐,半夜坐着小马扎,在路口拦截抓虫的农民。四周都是沟,天黑风大,起名叫“黑风口”。

     

        许敬晴是村里的85后,从他记事起,村里就出现了拿着大哥大来收虫的上海人。改革开放后,斗蟋逐渐摆脱了“老四旧”的枷锁,开始成为一部分富人的新娱乐。他的家族参与了黑风口的开发——填平深沟,盖起两排门面房,竖起了一块石碑:黑风口蟋蟀交易市场。

     

        圈里叫得上名号的玩家会带着上百万元现金出现在黑风口。他们包下人流量最大的路口,每人一张小方桌和一条小板凳,等待虫子被送到眼前。剩下的摊位也寸土寸金,10块钱一个沿街排开。最热闹时,整个黑风口“估计得有一千张桌子”——至少相当于村庄人口的两倍。

     

        早上10点之前,黑风口会陷入瘫痪,所有车辆需要绕行。虫客挤满了兰州拉面馆,烟酒供不应求,平时一个月都卖不出几桶的矿泉水断货了。

     

        撬子手是蛐蛐捕手的职业称谓。在虫季,外出打工的青壮年会像春节返乡一样,请假回家抓蛐蛐儿。8月8日是约定俗成开始抓虫的日子。

     

        他们趟遍了村庄附近的田地,又组成车队,向十几公里甚至上百里外的玉米地进发。裹着水绿色的迷彩服,撬子手的武器是头顶的矿灯、手里的网罩和腰间的竹筒。前半夜一垄一垄趟过田地逮虫。后半夜则要靠“听叫”——在地里吃饱喝足的雄蛐蛐会震动翅膀,召唤配偶。有经验的撬子手通过叫声,能听出蛐蛐的优劣。

     

        那是从土地里冒出的真金白银。2015年,一只重约0.65克的蛐蛐在黑风口曾卖出5万块的高价。按同时期黄金298元/克折算,即使是同等重量的千足金,也不过194块钱。

     

        蛐蛐被分装在拳头大的白瓷小罐里,用橡皮筋箍着。虫客根据阅历和眼光给价。有的把厚厚的眼镜抵在蛐蛐罐边上,打量半天:先看头,后看腿,再看皮毛不后悔,最后打草看牙。也有人一掀盖儿就报价。在这个桌上开价100元卖不掉的虫子,到了下个桌,可能被1000块买走了。

     

        许敬晴说,即使抓不到昂贵的“万金虫”,在象征凉寒的露水爬上庄稼之前,一个家庭也平均可以赚两三万元。

     

        万金虫

     

        1993年,老崔第一次下山东,虫友在地头儿花150块钱买了两只蛐蛐儿,旁观的农妇惊讶得直吐舌头。

     

        到了2003年前后,开着悍马、保时捷、奔驰的老板开始出现在市场,很快成为“大户中的大户”。当地有了新的致富经:“一只蛐蛐三头牛”。

     

        2016年秋天,42岁的北京玩家柳森花500块从黑风口买回一只“黄扳钳”——外壳黄色,牙齿像扳钳一样威武有力。这只初看起来“中不溜儿”的黄扳钳,在当年北京虫王争霸赛上,赢得6厘1重量级的“虫王”。

     

        柳森每年会和几个虫友开着豪车下山东。在黑风口,他们包下十个摊位,拉起横幅收虫。临走时,他照顾村民生意,还买走了全村的土鸡蛋。村民每年拉起横幅,欢迎他和虫友的到来。

     

        宁阳县政府曾做过统计,10万虫客在吃、住、行、购、娱乐、旅游六大块为全县带来3个亿左右的产值。这个数字在280公里外的宁津是4亿元。为了持续“虫经济”,宁阳和宁津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举办“中华蟋蟀大赛”。

     

        门徒

     

        在北京,蛐蛐王国的“领土”并不大。占地40多亩的朝阳区十里河天娇文化城,能买到蛐蛐的门面不过6家,流动摊位二三十个。

     

        初春的午后,在回旋着鸣虫叫声的店面里,66岁的首都鸣虫协会秘书长赵伯光在一根柱子前坐定。从1988年开始组建北京市蟋蟀联赛至今,赵伯光组织的北京市友谊赛即将迎来第30届。他和位于西直门、广渠门等北京四九城的其他7个玩家,成立了八支队伍,打起循环赛。他们草拟比赛章程和竞斗规则,每年修改。

     

        起初,参赛者每人5块钱,用于购买奖状和奖杯。后来,有支持者开始为比赛提供赞助,参赛的队伍从8支逐渐发展到22支。

     

        赵伯光把斗蟋视为国粹,“就像法国人的歌剧、西班牙的斗牛一样”。他曾在电视上出镜85次,其中一次是应荷兰电视台之邀。对方此前拍摄了泰国斗鸡和西班牙斗牛。

     

        先后有23个徒弟拜在赵伯光门下。他们中有身家过亿的老板、北京城的年轻教授、国企金领、幼儿园园长,还有名校博士生。赵伯光收徒的条件之一:必须是大学生。这既保证了徒弟的领会能力,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收进赌徒。

     

        被财富裹挟的潮流中,如何保全斗蟋蟀的味道,成了赵伯光最在意的事。

     

        (《新京报》4.28 李兴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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