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于是之先生诞辰90周年,近日,最了解于是之的北京人艺著名演员童道明和濮存昕,深情回忆于是之的点点滴滴。
碰到有人格魅力的人是多么走运
童道明:我是研究契诃夫的,高尔基回忆录里讲契诃夫时说了一句话,你来到契诃夫身边,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希望自己成为更单纯、更真实、更是你自己的人。我就想到了老于,于是之就是这样的人。你在他身边的时候就觉得特别的好,好像觉得自己比别人好,人的魅力到这个地步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我常常说,在中国我遇到的人里最像契诃夫的就是于是之。
二十年来,每年的初三下午两点我一定出现在是之老师家里,后来他病了,已经不能交流了,我也去。老于去世以后他的两个看护哭得厉害,我去医院的时候有时李大姐(于是之夫人李曼宜)不在,两个看护会把我像老于的亲人一样送到协和医院外头,老于的人格魅力,让这两个村妇觉得她们照料老于是一个缘分,是一个幸运。
把别人的戏托好,别人的戏都是自个儿的
濮存昕:是之老师很少有开心的时候,他开心的时候就是在剧院里跟说得来的朋友在一起说两句笑话。那时他会把眉毛弄成八字,把眼睛眯得很小,把嘴巴抿起来,不会出声地笑,那是他最轻松的时刻。
是之老师的命运一直伴随着操心。北京人艺的老辈儿人演戏,谁要没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您这就是行货大陆了。是之老师真是伟大的表演,大家都说《茶馆》第一幕多精彩,焦(菊隐)先生把它捏合得上场亮相,每个角色精彩之极。是之老师第一场仿佛不是主角,而是跑堂的掌柜的,伺候所有茶客,第一场戏是是之老师托着的。我就此得出一个结论,把别人的戏托好了,别人的戏都是自个儿的,不会托人的戏,只会演自个儿的。这个演员没有到那个路上,还差一截。他不会捧别人,他不会在舞台上和情景融在一起,和角色融在一起,他不听人家的,那不行。
是之老师耳朵、眼睛、脑子真的是倾注在对手身上,这个演法是对的。我这把年纪想摸最高的门儿,就是是之老师进去过的(门儿),那个门儿就是自在,所有东西天人合一了,所有对立的东西都在一起,一分为二,合二为一,既是演员又是角色,同时又是那个形象。
但我为什么说是之老师命苦呢?
因为是之老师的担当,他替曹禺先生担当,曹禺先生这么大年纪了一直被架在那儿,他真的应该塌下心来不要承担这么多的事,作为艺术家和作家的本能是创作,而不是当一个领导,所以是之老师站出来担当了。他说:先生您歇着,我来。正赶上这时候百废待兴,拨乱反正,正是忙乱的时候,是之老师应下了这个活儿,我相信他应完之后一定是后悔的,那时候又分房子又分地,又平反,又出国,又涨工资,当个领导相当于当了一个父母官,什么都要管。他虽然没有这份耐心,但他尽可能地平息自己的耐心。你想想,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中午吃完饭想喘口气了,躺在沙发上眼睛眯一会儿,一睁眼一张脸在他眼前,上来就骂他。作为这个年纪的,带有风骨的知识分子却要承受这个,是个人听着心里都特别酸,这样的领导当起来,真是难!但是他要做!
老式知识分子的美德我们应该看重
童道明:是之老师要给一个剧本提意见,一定要读两遍。为什么一定要读两遍呢?他是对这个人的尊敬和尊重,人家辛辛苦苦写的剧本,你怎么能读了一遍就给人提意见呢?他还一定要拿铅笔写意见,你不同意的话可以擦掉。
濮存昕:1997年话剧八十周年时,曾经给是之老师开表演艺术研讨会,1997年是之老师身体已经不好了,说话已经不清楚。我当时列席参加,旁听,青年演员有我和郑天玮,剩下的是剧院里的老人,是之老师和曼宜阿姨坐一块儿,我在角落里。研讨会开会,别人的赞誉之词扑面而来,是之老师开始不安静,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了。郭启宏老师是是之老师很看重的编剧,可是郭启宏老师在讲是之老师的时候,是之老师发火了,急了,郭启宏大概说的意思是是之老师和老舍、和曹禺先生同代,成就也很大。是之老师坐不住了,大家不明白意思,我们都紧张了,是之老师就表演起来了,他身后就是门,他从门口进来像演戏一样,指着对面的一个位置说着,曼宜阿姨翻译说是指焦菊隐先生,焦先生说表演的不对。是之老师又出去了,又进来一次,焦先生还说不对,是之老师第三次进来的节奏和前两次是不一样的,最后坐下来。曼宜阿姨给大家翻译的是,是之老师说自己就是个演员。
(《北京青年报》4.27 张嘉 李伊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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