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维琦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公元1101年,河南开封。
18岁的李清照嫁给了21岁的赵明诚。新婚燕尔,你侬我侬,读书泼茶,莫不静好。
这一日,听到巷中有卖花的挑担叫卖,便吩咐丫鬟买一枝回来。那花“泪染轻匀”,朝露犹存,李清照擎于手上,细细赏玩。哎呀,这花太美,郎君回来,岂不要说我不如花。偏要斜斜地插在云鬓上,问他一句,是花好还是奴颜好。
年轻女子一颗活泼泼的心写就眼前。这首词到底是不是李清照所作,后世学者各执一说,尚无定论,但不管是不是易安词,都不妨碍它的浅白如话,娇嗔可爱。
最喜那句“买得一枝春欲放”。不说买花,由花已见“春欲放”,可见面对一枝花时,花已是生活和情感的一部分,成了观照自然和自我的一个载体,是人与人、人与物之间一座无形的桥梁。一花一世界,花中有岁月。
宋人爱花是出了名的。年轻姑娘爱花,小伙们爱花,老头老太也爱花。皇帝老儿爱花,官宦人家爱花,街头做小买卖的也爱花。
皇帝大宴群臣和外出游幸时,不仅自己头上簪花,列位大臣也要按品位簪戴花朵,簪花风俗成了一种官方礼仪。臣子以接受皇帝簪花为荣,所簪之花则以名花为贵。想想那“北望全如花世界”“但见红云冉冉来”的情形也是醉了。
老年男子头戴娇艳鲜花更是一番有趣风景。苏轼有诗:“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黄庭坚词《南乡子》称,“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发簪花不解愁。”一声“羞羞”,多少洒脱。黄庭坚还留下了“日以刀镊所得钱,与女子醉饱,则簪花吹长笛,肩女而归”的开封陈留理发大叔的传奇故事。
女子簪花照镜,为悦己者容,男子簪花,既是风雅时尚,还有一层浪漫自由的味道。《水浒传》里的好汉有不少“花痴”,浪子燕青“腰间斜插名人扇,鬓边常簪四季花”,打渔出身的阮小五一副经典形象就是“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如此描写与史籍所载宋人簪花习俗颇相吻合。
宋人爱花是真爱。北宋开封有几处大型花市,《东京梦华录》里记了三处,一处在东华门外,市口最好,价也最高。一处在州桥头街北。还有一处是李清照和赵明诚常去的相国寺,那里的庙会集市有金石古玩,也有鲜花、仿真花。
城里也常有走街串巷的卖花人,养花业、卖花业都极兴盛。一到花期,上自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满城赏花,视为一年中之大事。洛阳人尤爱牡丹,北宋欧阳修《洛阳牡丹记》:“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
南渡之后,其风不减。南宋吴自牧《梦梁录》写临安街头:“春光将暮,百花尽开,如牡丹、芍药、棣棠……花种奇绝,卖花者以马头竹篮盛之,歌叫于市,买者纷然。”在宋人眼中,买花就像是买菜,美丽的花和新鲜的蔬菜一样,都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花可戴在头上、插于腰间,瓶插花更是宋代文艺男女必备技能。插花、点茶、挂画、焚香,所谓“四般闲事”一个都不能少。家中装饰,必置瓶插花,以供清赏。郊外游玩,有花堪折直须折,乘兴顺手摘回几枝花以为瓶插。
陆游《岁暮书怀》:“床头酒瓮寒难热,瓶里梅花夜更香。”杨万里也有诗云:“胆样银瓶玉样梅,此枝折得未全开。为怜落莫空山里,唤入诗人几案来。”杨万里特地写到了梅瓶的质地和形状,可见花器选择的考究。不惟花器,花的品种搭配、花枝的处理、换水的频率都有说法。
讲究排场的宫廷须插花,重视生活情趣的士大夫爱插花,商店酒楼为了招徕顾客也要按四时插花。吴自牧《梦梁录》记载:“汴京熟食店,张挂名画,所以勾引观者,留连食客。今杭城茶肆,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门面。”
花是随处可见且郑重其事的装点,是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在重视生活品质的宋人手中,插花实现了生活化和艺术化的统一。
插一瓶花,是一种观物方式,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今天的我们,重读一首诗,回味一阕词,或是去一家好吃的面馆吃一碗好吃的面,也是在忙碌的生活中保留一点审美的情致。生活不只是过日子,身外之物并不是无足轻重,瓶瓶罐罐也可以过出美感。阳春三月,湖光潋滟,不妨在上班或是回家的路上买一枝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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