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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4月13日 星期四

    学书漫谈

    《 文摘报 》( 2017年04月13日   05 版)

        ■莫言

        少时,父亲就经常教育我们兄弟:一定要把字写好!人生来相貌丑陋,或出身贫困,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字写不好,则完全是个人的原因。我父亲认为,只要肯下功夫,肯勤学苦练,就一定能把字写好。

        为了说服我们,父亲还举过很多例子。其中一例说我们的一位先祖,去参加县太爷举办的社饮,因衣衫破旧,被那些身着绫罗绸缎的乡绅慢待。酒过数巡之后,县太爷令众乡绅赋诗写字。乡绅们先是相互推让,继而踊跃献技。我那位先祖在一旁冷笑。有人注意到了,便向县太爷汇报。最后的场面是我那位先祖将身上的破棉袄甩掉,赤膊捉笔,饱蘸墨水,不是往纸上,而是往那白粉壁上,尽情地挥洒。一时龙飞凤舞,满壁生辉。不但字好,词也好。于是众人刮目相看。

        我这先祖,有一年,去为青州某大户人家写匾。因东家招待不周,心中郁闷。只写了三字,尚余一字未写,即呼手腕病发,不能握笔,然后买驴回乡。东家心中大恼,但看看已经写出的那三个字,的确是好得不得了,只好忍气吞声,备厚礼来请。我那先祖却礼数次,终于答应将那剩下的一个字写完。东家请我先祖上车,我先祖道,上什么车?东家道:去写那个字啊。我先祖笑道:写一个字,何必跑那么远?言毕,从炕席下抽出一片纸,用一块破瓦片磨了一点墨,从墙角捡来一支秃笔,蘸墨挥毫,顷刻便成。见东家面有狐疑之色,我那先祖道:拿回去贴上吧,若有丝毫差错,我从今往后就不写字了。

        我记得六十年代初上小学时,学校里有“写仿”这门课程,每周好像有两节课。

        那时只要上“写仿”课,我们的脸上和手上都会抹满墨渍,放学时街上的大人都会说:看,今日又“写仿”了。“文革”一开始,书法课就取消了。但是学校让学生抄大字报,每天规定要抄出一定的字数来。这多少也有些正面效应,那就是逼着我们用毛笔写字。我后来结识了一个毛笔字写得很好的人。他说他的字就是“文革”时抄大字报练出来的。

        许多年后,我成了作家,经常外出参加一些活动,人们错以为作家都可以挥毫泼墨,总是热心地准备好文房四宝,但大多数情况下大家都不敢动手。偶尔有几个有点功夫的作家捉笔题词,赢得掌声,又令我羡慕不已。我甚至想,何时下决心,拿出半年时间,啥都不干,天天练字?

        2004年底,我要去日本北海道访问,想不出带什么礼物。正好有两个朋友来我家玩,我请他们帮我找书法家写几幅字送给日本朋友。他们说,你何不自己写?第二天他们就送来了纸、笔、墨、砚,后来又送来了图章、印泥,一应家伙俱全,就这样写了起来。我没拜师,也没临过碑帖,偶尔有兴,便在饭桌上铺一块小毡子开写。经常是心里想得很好,但写出来的字丑陋无比。

        后来有一天,突然想,都说我的字是用毛笔写的钢笔字,原因是钢笔用了几十年,手上的感觉改不了。既如此,何不用左手写写看?试了几次,果然有点意思,于是就这样用左手写了起来。用左手写过一段,再改回用右手,竟然感到右手的字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我这辈子成不了书法家,但对书法的热爱肯定会伴我终生。

        我认为,一个真正的书法家,必须是一个不错的诗文联句的创作者,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写“天道酬勤”“厚德载物”,只抄录唐诗宋词,而写不出一首基本中规中矩的诗词,编不出一副大体工整的对联,这样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个写字匠,无论头上有多少名衔,也不能让人服气。

        2009年春节,我在故乡高密。一个书法世家的后人找我要字。我这人皮厚胆大,明知是班门弄斧,但还是编了两句写给他:“三代翰墨龙凤体,万家门户邹氏书”。据说他拿回家给他父亲看了。那老书法家观看良久,感叹道:好墨!好纸!

        人们将老书法家的话传给我。我听后,目眩良久。

        (《文汇报》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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