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在九重町三天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告老还乡”的文化源自中国，为何会在日本根植下来，发扬光大？九重町的人告诉我，因为大家都是“爱乡党”，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需要有才华、有能耐的“爱乡党”们来保护和建设。
一个高原山城的发现
去年年底，我去了日本大分县的高原山城九重町待了三天。我发现，日本的农村目前之所以能够保持一个发展的态势，中国社会已经失传多年的“告老还乡”的文化，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作用。
九重町位于海拔近2000米的高原山区，从福冈市开车沿着高速公路走两个小时后，就可以来到这一山清水秀的山城。
在日本的行政体制中，县相当于中国的一个省，而町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县。九重町就相当于九重县。
进入九重町，爬上高坡，只见一片绿油油的山地，可爱的奶牛们就在这个绿坡上自由自在地吃草。
町长（县长）坂本和昭先生接待了我，他告诉我，为了养牛，他们把许多山坡上的树都砍了，改造成高山草原。同时，町政府制定了一个特别的条例，禁止在町内的农田上使用农药和化肥，防止污染环境，影响奶品质量。
九重町最大的牧场位于一处小高原上，牧场的主人是当地的一位老人，名叫安部武己，已经70岁出头。安部社长听说我的到来，早早就在牧场的门口迎接。
进了牧场才发现，奶牛养殖场、挤奶场、奶制品加工厂、商店、高原温泉，五者是建在一个区域内，既可以参观如何挤奶，又可以品味刚刚加工做成的奶制品，吃完了，还可以在牧场的温泉里泡一泡温泉。
九重町虽然属于县的编制，但是人口只有一万多人。在这一座山城，没有工业，却有日本最长的吊桥和九州地区最大的滑雪场、日本最大的地热发电站，还有几十处温泉。
不让房地产和旅游业开发商大量涌入
九重町有一个大峡谷，15年前，这里的人提出一个梦想，要在这个大峡谷之间架设一条日本最长的吊桥。如此，九重町就有可能吸引大量的外地游客，带动整个町的旅游业的发展。
这个想法立即遭到一部分人的反对，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时整个九重町的财政收入才25亿日元，但是造桥所需要的费用是20亿日元，这几乎是整个九重町一年的财政收入。那么，这个桥造好以后，能否保证给九重町带来收入？如果不能带来收入的话，那么整个町的财政就要破产。
经过长达五年多的磨合，町议会最终批准了大桥的建设计划。2006年，这座长390米、高173米的日本最长的吊桥建成。站在这座名为“九重梦大吊桥”上，你不仅可以看到两大瀑布，秋天还可以看到两岸的红叶，冬天可以看到雪景，春天可以看到满山的樱花和杜鹃。
过桥参观费是每人500日元，相当于30元人民币。仅仅过去7年，大桥就全部收回了投资。到今年，大桥迎来了建成10周年的日子，游客累计已经达到了9800万人次，成了九重町的摇钱树。
九重町人的浪漫，还反映在滑雪场的建设上。九州地区由于靠近日本南部，在冬天很不容易积雪，因此九州地区没有规模性的滑雪场。但是，九重町的人觉得，如果用人工吹雪机，一定能够建成一个标准的滑雪场，于是在1996年，高桥裕次郎等一群当地的企业家们共同集资，在森林公园里建成了全长2500米、有5个标准滑道的高山滑雪场，这个滑雪场如今也成了九州地区最大的滑雪场。与此相伴的还有冬季的烟火大会和冰雕节。
由于九重町的自然环境保护得很好，所以，一些大企业，尤其是房地产和旅游业开发商要求在这里投资开发，但是九重町政府坚决不同意。他们认为，房地产和旅游业开发商的大量涌入，必定会破坏自然环境，同时也影响当地居民小规模的温泉旅馆的经营。因此，他们拒绝大企业、拒绝开发商，唯一的目标，就是要把九重町建设成为日本最朴素、最自然的农村，而不是繁华的城镇。
优秀人才愿意回到家乡
九重町有一座九州地区最高的温泉旅馆，叫“法华院温泉山庄”，海拔在1400米左右，需要翻过一座高山才能到达这个隐秘的千年温泉。
我跟随着这家旅馆的老板弘蔵岳久先生爬了3个多小时的山，才来到隐藏在高山峻岭中的这座温泉旅馆。旅馆的客人很少，也就十几个人，老板娘很热情，看上去很年轻，一介绍居然已经是46岁，看来千年温泉的美肌功力不小。弘藏先生已经是这家旅馆的第26代传人。
晚上我们在一起喝酒。我问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他说，是日本体育大学毕业的，以前打橄榄球。而老板娘居然是日本美术大学学雕塑的。一个是搞体育的，一个是搞艺术的，这对夫妻，居然就这么静静地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坳里，默默地经营着这家祖传的温泉旅馆。
在九重町，我还去了一家小咖啡店里喝咖啡。咖啡店的老板娘看上去50多岁，她告诉我，她以前在东京生活过。东京距离九重町坐飞机也要两个小时，这么一个小山城的咖啡店老板娘，我想可能早年在东京打过工。但是，她居然告诉我，自己是东京外国语大学毕业，学法语的，第二外语学了中文，不过现在中文都快忘光了。在东京工作几年后，就回到老家结婚生子。
我在这个山城里发现一个特殊的现象，从这个小山城里出去的年轻人，他们在外面读完大学以后，许多人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继承家业，或者在家乡工作创业。这些优秀的人才回到自己家乡，保证了家乡建设所需要的最基本的人才资源。
我对他们说，中国的农村现在是有能耐的人都走出去了，大学毕业生很少会回到农村老家。他们感到很惊讶，说回到家乡工作有什么不好呢？
政治家也乐于“告老还乡”
九重町所在的大分县现任知事广濑先生，是典型的“告老还乡”的政府高官。广濑先生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学部，毕业后就进入日本通商产业部工作。1991年，担任了日本首相宫泽喜一的秘书官。1999年，他成为日本官僚体制中最高级别的官员——通商产业省事务次官（相当于常务副部长）。一当3年，直到60岁退休。
退休后干什么？广濑先生决定离开自己生活了40年的东京，返回大分县老家。
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后，广濑先生决定参加大分县知事的竞选，把自己的智慧和长期在中央机关积累的人脉资源和经验奉献给家乡的发展事业，结果一举当选，如今已经当了13年，把大分县打造成“日本第一”的温泉县和九州重要的电子工业基地。
大分县还有一个著名的告老还乡的政治家，那就是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他离开日本政坛后，没有眷恋东京，而是回到了老家大分县，在50多年前自己买的老房子里，与太太一起静静地生活，为当地的经济与国际交流事业默默地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大分人说起村山先生，都喊他“老爷子”。昔日的日本首相，家门口没有警察站岗，出门没有保镖随扈，家里没有勤务员，92岁了，还自己骑自行车去超市买菜。因为村山先生坚信，回到家乡，没有人会害他。
在日本，人们年轻时外出学习创业，年纪大后回到自己的家乡，不只是叶落归根，更重要的是守护家园。他们能够回得来，留得下，我想，还有两大原因：一是没有太大的城乡差别，二是没有拆迁，有乡可还。
(《羊城晚报》4.8 徐静波)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