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学堂乐歌”,指的是清末民初的学校歌曲。其特点大致有选曲填词、文白兼用、音乐风格以西洋模式为主。它的创作主要是根据现有的曲调填入新词,原创曲少之又少。在曲调方面,学堂乐歌堪称“拿来主义”的典型。说到学堂乐歌的代表作,我们不能不提到《送别》,而说到《送别》我们又不得不提到它的词作者李叔同。
中国现代作家林语堂曾经说过:“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他曾经属于我们的时代,却终于抛弃了这个时代,跳到红尘之外去了。他的浪漫才情使他即便出世,也选择在了杭州这个风花雪月、侠骨柔情的地方,使那些看惯‘湖山此地,风月斯人’的杭州人生平添了一分新的骄傲。”
就李叔同所处的历史条件来讲,他是在毫无音乐教育基础上来从事新式音乐教育工作的。李叔同二十几岁才开始学习欧洲音乐,而且是在日本,不是在欧洲。他所教育的对象,是一些从无机会接触欧洲音乐的学生,一般人更无法接受欧洲音乐。他的贡献在于为后来的萧友梅、黄自等第二代音乐工作者,以及20世纪中国新音乐的发展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送别》曲调取自约翰·P·奥德威作曲的美国歌曲《梦见家和母亲》。《梦见家和母亲》是首“艺人歌曲”,这种歌曲19世纪后期盛行于美国,由涂黑了脸扮演黑人的白人演员领唱,音乐也仿照黑人歌曲的格调创作而成。由李叔同填词后这首歌浅显易懂,易传唱,并不涉及教化,意蕴悠长,堪称音乐与文学的完美结合。
为送别朋友而赋诗,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一个基本母题。送别诗,是唐诗宋词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李白《送友人》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的“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这些与李叔同的《送别》,有许多的相通之处。
《送别》的意象和语言,基本上是对中国古典送别诗的继承。长亭饮酒、古道相送、折柳赠别、夕阳挥手、芳草离情,都是千百年来送别诗中常用的意象。但《送别》以短短的一首歌词,把这些意象都集中起来,以一种“集大成”的冲击力,强烈震撼着中国人的离别“集体无意识”。所以,《送别》也就成为中国人离别的一种文化心理符号。
古代送别诗,一般都是为送别某一个朋友而写的,是实有其人。但耐人寻味的是,李叔同的这首《送别》并看不出是写给哪一位朋友。我们来一同看看这个《送别》,它分三段,第一段是“写景”,写长亭外,古道边送别的具象情景;第二段则是抒情,抒发知交零落天涯的悲慨;第三段从文字上看,是对第一段的重复,其实不然,是文字重复而意蕴升华:经历了“送友离别”,而感悟到人生短暂,犹如日落。整首歌词弥漫着浓重的人生空幻感,深藏着出世顿悟的暗示。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送别》实际上是用无所明指的象征,传达出李叔同送别朋友、感悟人生、看破红尘的觉悟。所以,《送别》不仅仅是朋友之间挥手相送的骊歌,更是李叔同即将告别人间、弃世出家的“前奏曲”。
(《民国音乐》沧浪云 东方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