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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3月21日 星期二

    性教育吓住了谁

    《 文摘报 》( 2017年03月21日   08 版)
    同心实验学校卢新晨老师正在为学生讲授卫生知识

        持久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参与到这场艰难却充满希望的实验中来。

     

        3月3日,周五正午,公益组织“希希学园”的负责人韩雪梅正飞奔在北京五环外的皮村。她要穿过大片低矮的砖瓦房,避开路上满地的秽物,走过布满湿水泥和污水的土路,赶到同心实验学校——一所被旧民房包围的打工子弟小学,像往常一样,给孩子们上性教育课。

     

        自这家专注于儿童性教育的公益组织成立,并将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的《珍爱生命》读本引入打工子弟学校,类似的日子已持续了将近3年。

     

        3月3日这一天风和日丽,韩雪梅没意识到,风暴正在逼近。

     

        3天前,千里之外的杭州萧山,因为学校失误,一位小朋友将这本需要老师辅导的《珍爱生命》当作课外读物带回家,在母亲面前大声读出了二年级下册的部分内容,母亲随即震惊。

     

        课上一半,韩雪梅的手机被疯狂刷屏。杭州那位母亲的微博映入眼帘:书中直白的生殖器示意图和另一则防性侵故事截图被发到网上。

     

        随即而来的,是一片怒骂。

     

        这对韩雪梅简直是晴天霹雳。在北京大兴行知学校,北师大团队组织的性教育已平静地实践了9年,而《珍爱生命》则进入了京郊14所打工子弟学校。

     

        好教材还是坏教材

     

        第一次看到《珍爱生命》这套书时,韩雪梅说,“仿佛看到了希望。”

     

        在那之前,她是一名推广科学教育的公益从业人员。突然有一天,她得知自己学校的女学生被一位老师强奸了;过了一阵子,她的朋友,一位体育老师告诉她,自己三年级的儿子被初中生性侵了。

     

        让她不解的是,女生父母觉得这事“太丢人了”;体育老师怕伤害儿子,选择忍气吞声,最终全家离开了北京。

     

        “没有独立价值观的支撑,被人侵犯时,孩子会因为恐惧而丧失反抗的意志。而如果无法正视自己的身体,破除对性的羞耻感,就容易觉得被性侵是耻辱。”韩雪梅一度认为,现在的人们更缺乏的,是价值观。

     

        因此,当她看到《珍爱生命》大段篇幅讲平等独立、尊重他人、以及性不可耻的内容时,认定了“这是一本好教材”。

     

        但她带着教材走进学校,又发现自己想得太美了。

     

        “老师,为什么电视剧里刚出生的孩子浑身都冒血,他会疼吗?”

     

        “为什么非要男女结婚啊?我和女同学不能在一起吗?”她自己6岁的女儿也问道。

     

        这些问题让韩雪梅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母亲会因为“为什么要和爸爸一个被窝”的问题给她白眼,得到性知识的唯一场所是村头的公共厕所——在那里,姐姐们会聊些“大人的事”。快40年过去了,很多性教育的问题仍然没有改变。

     

        针对教材“太直白”“下流”的质疑,编写《珍爱生命》的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回应称,“当一个孩子遭受性侵害,他连什么地方被触摸都描述不清楚,如何得到有效保护?”

     

        有家长选择只告诉孩子哪里不能碰,这种做法反而令很多专家担心。中国性学会青少年性教育专委会委员、深圳性学会会长陶林觉得,孩子是一张白纸,给予规范、严肃的性知识,他们就会以科学的态度面对;遮遮掩掩、一知半解反而勾起好奇,再加上媒体、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性信息,才可能诱发危险的尝试。

     

        恐吓式性教育“恐吓”了谁

     

        在韩雪梅谋求进入校园的过程中,同心实验学校校长沈金花痛快答应了。这个校长看到,自己学校有学生六年级毕业就去和男人发生性关系,流动儿童被性侵的事也不少。

     

        可韩雪梅给其他打工子弟学校发去的联系,很多都石沉大海。

     

        也有校长答应开展性教育,只是要求韩雪梅多带点剖腹产、堕胎的图片来,“越血腥、越吓人越好”。对于这些要求,她都婉拒了。因为流动儿童子女本来就难以融入当地社会,再用“恐吓”的方法去教育,恐怕引起心理障碍。

     

        不幸的是,在《珍爱生命》的编委、华中师范大学性学教授彭晓辉眼中,大部分中小学对待性教育恰好就这两种态度:一种是根本不当回事,胡乱应付,让校医、体育老师或者生物老师每学期上节“生理保健课”,甚至发本生理知识课本了事;要不就是狠抓“恐吓式”教育,孩子别犯事是关键。对于后一种态度,这位研究了25年性教育的专家坚决反对,本身不科学不说,更可能给孩子带来心理创伤。

     

        事实上,2008年,教育部印发了《中小学健康教育指导纲要》,明确了从小学到高中应该掌握的“生长发育与青春期保健知识”;2012年实施的《小学教师专业标准(试行)》,提到小学教师要掌握对学生进行青春期和性健康教育的知识和方法;国务院发布的《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11-2020年)》则明确指出,要将性与健康生殖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课程体系。

     

        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些文件没有任何具体实施方法,更没有违背后的惩罚措施,全都是原则性规定。开展性教育实际上成了各学校校长决定的事项。

     

        最近,韩雪梅一度在公共平台上答疑,回应网友对《珍爱生命》的疑虑。可迎来的却是一些网友毫无理性的破口大骂。“唯恐学校不乱,给六七岁孩子教性知识,五年级还不乱套?”“混蛋!教孩子在小学就失身,中学就没处女了!教育败类!”

     

        一个尴尬的问题是,决策部门的暧昧态度和反对者们的疑虑构成了恶性循环。

     

        艰难又有希望的实验

     

        希希学园缺钱缺人,专职工作人员只有3名女性,筹得的经费也只能勉强支持14所打工子弟学校开展性教育。

     

        同心实验学校刚开讲《珍爱生命》时,所有班主任都亲自授课。两个学期后,坚持下来的只有卢新晨一人,其他班级只能培训志愿教师入校上课。

     

        韩雪梅完全理解这些老师。他们在打工子弟学校教书,收入低、压力大。再加上一门带不来任何收入的课程,很多老师不堪重负。

     

        教师培训、听课督导和教学经验交流都能给予老师支持。韩雪梅坚信,如果有更充足的经费人力,各个环节更加完善,教学效果会更好。

     

        给打工子弟教授性教育,困难也的确倍增:他们的父母无暇照顾孩子,性教育知识更是少得可怜。

     

        卢新晨班级的一位男生抱怨,如今爸爸回家就玩手机,妈妈不识字,“没人教这些事”;另一位女生则嘀咕,自己已经来过月经,但只是“应付过去了”,妈妈并没有教她处理的方法。直到当天上了课,她才明白。

     

        两年前刚开课时,五年级一班的这群孩子大多觉得“很恶心”,有的甚至捂住眼睛,堵住耳朵。

     

        即使具体实践方法不同,大多性教育工作者都将保证孩子一生安全快乐,不被性问题困扰作为奋斗目标。胡萍回忆,自己上完课后,有小女孩找到她说,自己家经常和另外一位叔叔出去郊游,这位叔叔会趁父母不在抚摸自己。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被侵犯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女孩想了半天,告诉胡萍,“以后郊游,我会一直在妈妈身边,拒绝那位叔叔!”

     

        胡萍说,看到一个女孩真的成长了,“这是最高兴的时刻。”

     

        韩雪梅也相信,帮助希希学园做性教育的人完全是被爱和责任感驱使。有的打工子弟学校没有经费,依旧成立了性教育教研组,任课老师们能为“讲预防传染病要不要给孩子们展示避孕套”争执上大半天;有的志愿者下班后,饭都不吃就赶来上课,还要趁课间休息时间掏出手机,参与公司的电话会议。

     

        几天前,韩雪梅的邮箱里收到一位女大学生发来的志愿者申请邮件。

     

        她想都没想,就回复道,“这个周末,我们上课选用的教材正面临质疑,收到你的邮件,觉得充满力量。”

     

        几分钟之后,女生为这事发了条朋友圈。只看一眼,韩雪梅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那上面写着:为众人抱火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中国青年报》3.15 程盟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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