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过去,我和岳母杨绛从初识到现在(2016年——编者注)已经四十四年。那是1972年,她和岳父从社科院五七干校回到北京。我们两家相距不远,但并不相识。
一我家住在北京东城区一个胡同里,父亲是我国第一代建筑结构设计大师,1951年从上海受聘来京。1971年“文革”期间父亲重病,家里还有母亲、我、儿子、女儿和小侄子(4岁)。为了照看侄子,家里请了一位保姆——淑英,那年年末的一天,街道居委会来了人,狠狠地称:“你家居然还雇保姆!这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限你们两天辞退保姆!”
次日,淑英就出去另找工作,回来说已经找到了,也是照看一个4岁男孩,地点就在相邻胡同的社科院家属楼,雇主P某即将去社科院五七干校。奇怪的是在P某单元房里还遇到另一户人,从淑英的口中得知,这个单元房原来的主人姓钱。“文革”开始后,硬性地派来了P某一家三口占据了一半单元。我们遇到的人叫钱媛,是北师大的老师。4岁的侄子正是淘气的年纪,居然不久就与钱媛攀上了朋友。
二1972年3月钱、杨二老回到北京的家,我母亲也逐渐与杨绛交上了朋友,因为都是从上海来京的高知家庭,自有诸多共同语言。
那时我对再婚的态度是暂不考虑,因为:一、我父亲“文革”期间的“历史问题”悬而未决;二、我膝下有一双青春期儿女,我对继母与子女的关系、新的婆媳关系有顾虑。
钱媛的处境也有相似之处:一、二老的头顶上还戴着“牛鬼蛇神”的帽子;二、她的第一任丈夫“文革”中被迫害而身亡的阴影尚未退去。
我母亲看到钱媛的善良和“大家闺秀风范”,既文静,又知书达理,可谓儿媳妇的最佳人选。在我母亲对杨绛的不断劝说下,那个夏天,杨绛向我发出了正式邀请,请我去她家吃晚饭。从那次见面开始,我每周五下班后会约钱媛出来“轧轧马路”“说说话”,双方感觉挺合得来。
在一年多的交往中,俩人发现了许多共同点。我们的处世哲学极为相似,都主张为人低调不张扬,谦虚谨慎,远纷争而淡名利;在个人爱好方面,二人都喜爱看书、做学问、听西方古典音乐。尤其令我钦佩的是她的聪颖、善良和大度。其间她还成了三个孩子的“老师”,她以她的人格魅力赢得孩子们的喜爱和尊敬,从而打消了我起初最大的顾虑。我们在1974年5月结婚了。
三1976年7月唐山大地震,波及北京城,不少市民在室外搭起“抗震棚”。钱、杨二老当时正住在学部大院内7号楼西尽头的一间临时职工宿舍里。面对地震的来临,学部的年轻人对于二老的住所不放心,先是准备让他俩随众人搬入大食堂住,后又建议一起迁住日坛公园内的抗震棚。
钱援和我获悉此信息后深感不安。二老都已六十五六岁了,经过十年的“文革”,健康情况都恶化了。因此,钱援和我商议后建议二老搬到我家四合院平房来住,二老很痛快地接受了我们的邀请。
(《解放日报》3.4 杨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