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扬中华文化,离不开中华诗词,它是中华文化的本根;审视中华文化,同样离不开中华诗词,它是中国文化的标本、中华文明的活化石。
诗之志、歌之言、声之咏、音之律,是中华诗词的四大要素。中华诗词有高傲的颜值和尊贵的禀赋,却以平近的方式潜流在我们的血脉,滋养了中华民族高贵而纯洁的心灵。
一种文化形态是否有生命力,要看它能绵延多久、流传多广,大凡断文识字的中国人,都能吟诵几句诗词作为自己人生的高点和文化的标高。中华诗词因此而成为人文精神的“基因图”、思想道德的“定盘星”、历史文化的“活化石”,是中华文明皇冠上的璀璨明珠。
富含美好情愫
文心可雕龙,化意能绣虎。仰望中华文化的诗山词海,既有浩荡长波一泻千里的壮美,又有画龙点睛金雕玉砌的精美。《诗经》里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楚辞》里的“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辞美意美情更美。美是中华诗词的内在情愫和先天本性,勤劳的美、执着的美,悲愤的美、痛苦的美,亲爱的美、抗争的美,培育了中华民族最初的审美情趣。
没有唐诗就不是唐朝。盛唐之美,不仅仅在倾国倾城之妩媚肥美,寺庵庙殿之庄严华美,更在诗行词句之瑰丽唯美。唐代卢照邻的“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骆宾王的“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杜审言的“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王勃的“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孟浩然的“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等等,他们对自心的观照,油然而生的顾影自怜与高洁孤秀,谁人能比?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雄浑与粗犷,谁不震撼?“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的隐逸与超然,谁不羡慕?王昌龄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气势豪迈,谁敢争锋?李白对“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怡情悦性,对当朝现世“猩猩啼烟兮鬼啸雨,我纵言之将何补”“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的忧虑惆怅,以及“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豪放气象,可谓风情万种。杜甫“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的忧世嫉俗情怀,令人肃然起敬。高适的“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岑参的“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韦应物的“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等戍边报国情怀,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这些锦绣文章字斟句酌用心良苦,或气壮山河、吞纳云雾,字如日月声若雷霆;或声声哀婉、句句凄厉。最悲的往事,最惨的现实,凝成最美的文字、最美的意境。
展示多彩文化
诗词滋养文化,文化成就诗词,中华文化的密码隐藏在诗词里。
没有宋词就不是宋朝。范仲淹、柳永、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轼、黄庭坚、李清照、岳飞、陆游、范成大、杨万里、朱熹、辛弃疾、陈亮、叶绍翁、文天祥等文学名家如烟花绽放在宋朝的夜空。岳飞的“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读得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直教人跃马挥戈征战死;陆游的“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悲愤与忧伤,字字血、声声泪;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气势千钧,豪情万丈;文天祥的“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忧心系南宋,正气满乾坤,英雄豪气直上九霄,殉国之心耿耿昭然。
诗风词韵各烂漫,你方唱罢我登台。海涵百川的风格流派成就了中华诗词的洋洋大观。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重要谋臣刘基以一首“笑扬雄寂寞,刘伶沉湎,嵇生纵诞,贺老清狂。江左夷吾,隆中诸葛,济弱扶危计甚长”,既嘲笑玄虚寂寞的扬雄、一醉方休的刘伶、狂傲不拘的嵇康、粗犷狂放的贺知章,又赞美了东晋的王导、刘蜀的诸葛亮的“济弱扶危”义举,表达了积极进取的人生哲学。与刘基同时同朝的高启,是朱元璋的户部侍郎,他的《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以“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的豪迈雄浑之句,一扫元末以来柔弱之诗风,开启明代文必秦汉、诗必唐宋的复古拟旧先声。200多年后的汤显祖以“春虚寒雨石门泉,远似虹霓近若烟。独洗苍苔注云壑,悬飞白鹤绕青田”,表现了超然脱俗与高雅清丽;以“偶然弹剑一高歌,墙上当趋可奈何”表达愤世嫉俗且决不同流合污的高洁志向。
继承与创新,分享与共赏,刚健与柔美,雅趣与流俗,各个朝代、各个地域、各个民族、各个流派都为中华诗词盛宴恭奉出自己的风味,中华文化才如此流光溢彩五光十色。
揭示人生哲理
“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是中华诗词独有的魅力。
唐代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揭示了新陈代谢、新旧转化的客观规律;北宋苏轼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因指出了矛盾的对立统一关系而深邃如夜空;北宋卢梅坡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告诉你“两点论”“二分法”、绝对与相对的辩证思维方法;南宋陆游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道出了知与行、学与思的哲学关系;南宋朱熹的“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告诉你学思之要、知行之道;明朝于谦的“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咏物言志,清廉高洁,其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清朝郑板桥的“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告诉你为官做事之道;清朝魏源的“少闻鸡声眠,老听鸡声起。千古万代人,消磨数声里”,是励志之言、醒世之声;清朝袁枚的“先生容易醉,偶尔石上眠。谁知一拳石,艳传千百年”,看似白描,却灵性斐然、意趣横生,教你一种人生的活法。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等俯首即是的经典名句,潜移默化地勘正着我们的方向,濡养我们的心灵。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孝悌廉耻,忠勇善爱,是中华诗词的细胞分子和基本元素,在不知不觉中承担起了教化道德、净化灵魂、陶冶性灵的责任。中华诗词自有人生哲理,读尽青丝方悟道,它是中华民族不可缺少的心灵医生。
寄托共同情感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光是一轮明月,就为多少游子做了情感的洗礼!孟浩然的清江月,杜甫的故乡月,王维的松间月,杜牧的沧江月,李贺的燕山月,张继的寒山月,张若虚的春江月,冯延巳的关山月,欧阳修的柳梢月,王安石的栏杆月,关汉卿的梁园月……朗照古今的千秋月,光而不耀,凝结了世代人的情感。李白的床前明月,张九龄的海上明月,王昌龄的秦时明月,刘禹锡的洞庭秋月,李煜的西楼孤月,苏轼的青天明月……每一颗诗心都发出自己的华光;月在月光中走,诗在诗海上行,人在人心里想,每一首诗词都是明月在流金泛银。
还有“天涯若比邻”“清明雨”“杏花村”“大江东去”“周郎赤壁”“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千古雨声”“依旧残阳”“东京酒”“洛阳花”“章台柳”,每一个文化符号都是情感的印记,牵扯着上下几千年的顾盼。
晚清龚自珍的“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表达了他面对内忧外患心急如焚,希望能用自己的文武之才为国出力。晚清黄遵宪多次出使英、美、日等国考察,被称为“真正是走向世界的第一人”,他的诗作多以反帝卫国、变法图强为主题,甲午战争后他写下《悲平壤》《哀旅顺》《哭威海》《台湾行》《渡辽将军歌》等诗作以示抗争,写了《感怀》《杂感》等诗词热情讴歌变法维新,希冀中华民族的重新崛起:“黄人捧日撑空起,要放光明照大千。”面对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签订,台湾被割让日本,谭嗣同长歌当哭:“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喊出了多少中华儿女共同的痛感!思乡曲、桑梓情,爱国心、复兴志,中华诗词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情感凝聚力、文化向心力、身份认同感,成为中华儿女天下归心的集结号。
中华诗词是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中华儿女共同的文化乡愁。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包括中华诗词在内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的文化责任,这是一种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自强。
(《光明日报》2.17 刘汉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