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年关,城市里不同阶层的新移民带着乡愁或乡怨,离开都市,回到家乡。我们如何不驻足于悲情与怨恨,让“乡愁”和“乡怨”成为一种能动的力量,从而去想象一种弥合“乡衰”与“城困”的可能性?本文由西安外国语大学的毕业生韩蓉的来信和青年讲师王昱娟的回信构成,来信中陈述了一个返乡毕业生的苦闷:回到家乡工作本是她的理想,却被家乡的亲人钉在了“成功学”的耻辱柱上——“我们去读书、去上大学,难道就是为了不再回到家乡吗?”这句振聋发聩的发问,如同八十年代轰动一时的“潘晓来信”一般,诉说出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困顿。
老师,您好!
我毕业后回到陕北,在乡镇小学当老师。这本应高兴,可过得并不开心。回家后,总有人冷嘲热讽。好像我读大学变成笑话,总之,他们就是觉得:“你念大学,最后还不是回到这里了,还不是和我们这些没念过大学,甚至没念过高中的人在一个地方。”我很困惑,难道,我们去读书,去上大学,就是为了不再回到家乡吗?如果我的家就在西安、在北京或者上海,还会不会有人这么说?
刚刚工作时踟蹰满志地设想“素质教育”和“魅力课堂”,到最后仍旧是按部就班甚至照本宣科。虽然母校的建筑新了,设施全面了,工作和生活反而找不到美好感觉。我之所以回家乡是真的喜欢当老师啊,或许,我爱的不过是记忆里的家乡。
现在怎么办呢?想要离开,总是没有勇气下决心。以前的我还有出去闯一闯的心,可现在逐渐变得胆小和懦弱。对未来的事情一片迷茫,而且充满担心,也害怕再次选错路,害怕还是会后悔。亲爱的老师,或许您可以帮我答疑解惑。
韩蓉
2017年1月13日
韩蓉你好:
如果我有一个小乡村或者是小城镇那样的故乡,或许我可以直接跟你大谈“返乡”,然而像我这样从出生便在“他乡”,成长中又随家人迁徙到不同地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好好解决“故乡在哪里?”的问题。总觉得和你谈“爱故乡”,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五年多以前,我也听到过类似的话:“读了博士还回西安工作呀?肯定是留不到上海!”不过,稍稍不同的是,我对这句话还蛮坦然的,我就说:“对啊,就是很难留上海,没看好多博士为了留上海都去教中小学了吗?”
“不想留上海”和“很难留上海”,都是实情,没必要将它们对立起来。许多人想尽办法当北京人、上海人、广州人,这样一来,如果你从城市回到乡镇,那简直是开历史的倒车,要被钉在“成功学”的耻辱柱上,如此便形成一个“金字塔结构”。这个金字塔分层的标准其实很单一,由此人们对“幸福”的衡量也变得越来越单一,例如“吃一盘土豆丝”比不上吃一份“麦当劳薯条”。这个逻辑很流氓,但却无处不在。究其原因,当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都变成“多少钱?”的问题时,人们的“幸福感”也就变成了“消费和购买”。以此来看你返乡后的经历,或许正是因为指向大都市的价值观左右了你的家乡和你家乡的人。
我当然也算得上一名广义的“返乡青年”,我们“返乡”遇到的非议,对私人生活的过分关注和评价,或许是“乡土之弊”,可我们向乡村要“私人生活”,转头又批评城市缺乏“公共生活”,不是很矛盾吗?“城市乡土性聚落”迟早要被“快速城市化”吞噬,身处“城乡结合部”的我或许正在见证这个过程,这可能就是身在城市的我,最深刻也最苍白的“乡愁”。
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莫言《红高粱》)
还有什么比这更深情吗?“爱故乡”正是在这样的“悖论”中展开,放弃幻想并非与怀抱理想对立,“反抗”或者“闯一闯”的关键也可能并不在where(哪里),而是what(什么)或者how(为什么)?因此,要不要来西安,或许并不是最关键的,为什么“返乡”才是。
王昱娟
2017年1月14日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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