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即1917年1月,在新旧思想的撞击声中,《新青年》杂志从上海迁到了北京,《新青年》背后的新文化运动主将们也从各方陆续汇聚北京,开始了在北京的生活。
颇有意味的是,1918年胡适、陈独秀、沈尹默、刘半农等著名学者,以半带戏谑、半带思索的笔墨,记述了他们各自的除夕,这些诗篇全都发表在了《新青年》杂志上,成为1918年春节的特别记忆。
胡适的白话文除夕诗
1918年3月15日,《新青年》第四卷第三期上,同时发表了4首以“除夕”为题的诗。胡适、陈独秀、沈尹默、刘半农,4位北大教授,向校内外同仁呈献诗作,同庆1918年春节(当年春节是2月11日)。留美7年刚归国的胡适(1891-1962),时年27岁,意气风发,用他一直提倡的白话文写了一首除夕诗:
除夕过了六七日,忽然有人来讨除夕诗!
除夕“一去不复返”,如今回想未免已太迟!
那天孟和请我吃年饭,记不清楚几只碗;
但记海参银鱼下饺子,听说这是北方的习惯!
饭后浓茶水果助谈天,天津梨子真新鲜!
吾乡“雪梨”岂不好,比起他来不值钱!
吃完梨子喝完茶,夜深风冷独回家,
回家写了一封除夕信,预备明天寄与“他”!
诗中所说的“孟和”是指陶孟和(1887-1960),开创中国社会学学科第一人,当时也是北京大学教授,《新青年》的撰稿人之一。诗句纯是白话,一清二白的流水账,似乎并无太多深意。说到底,社会改良不改良,文学革命不革命,年总还是要过的。北大教授也罢,资深海归也罢;写春联也罢,作白话诗也罢,在中国过大年,始终就是那么一股子喜庆劲儿和乡愁味儿。只是和同事一起吃饭过节,没有返回安徽老家吃团圆饭的胡适,除了一丝乡愁萦绕之外,大过年的,恐怕也没那么多横眉竖眼的理论与主义之争了吧?
陈独秀与沈尹默的除夕
与此同时,《新青年》主编陈独秀(1879-1942),却还依然故我,保持着思想的锋锐与性情的激烈。1918年的春节,在他眼中仍与过往无数个春节一样,都有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反讽意味。他为这一年春节所作的《丁巳除夕歌》,与胡适诗作的氛围完全不同。长胡适11岁、时年已39岁的陈氏,没有少年海归胡适那样的志得意满;于他而言,对中国封建社会以来遗留至民国的诸多社会问题,一直是其关注焦点与探讨重点所在,这一视角下的思考与追问,即使在春节这样的传统佳节里,仍然没有丝毫的消退。
再来看书法家沈尹默的过年心得。1918年,与陈独秀的惆怅、愤怒不同,沈尹默的这个春节,过得平淡、平和,依旧流露着一位中年学者的平实风范。沈尹默(1883-1971),这位世人皆知的书法家,以一笔端庄清秀的行楷名播海内。在民国书法界,他与擅长草书的于右任,时称“南沈北于”。这样一位书法名家,恐怕很少有人会想到,他当年也尝试做过白话体的自由诗。1917年的除夕,时年35岁的沈尹默就写过这样的自由诗。诗云:
年年有除夕,年年不相同;不但时不同,乐也不同。
记得七岁八岁时,过年之乐,乐不可当,乐味美满,恰似饴糖。
我今过除夕,已第三十五,欢喜也惯,烦恼也惯,无可无不可。取些子糖果,分给小儿女,“我将已前所有的欢喜,今日都付你。”
刘半农与鲁迅兄弟过除夕
与胡适同岁的刘半农(1891-1934),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著名文学家、语言学家和教育家。因其才华横溢,为陈独秀所赏识,中学都未毕业的他,被北大聘为法科预科教授,并参与《新青年》杂志的编辑工作,积极投身文学革命,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1917年到北京大学任教后,他更为积极地为《新青年》撰稿,为新文化运动极尽笔墨抒写。就在他发表除夕诗之前,他甚至跑到绍兴周氏兄弟府上,与鲁迅、周作人两位新文化健将彻夜长谈,探讨《新青年》增设栏目等相关事宜。在绍兴过春节的刘半农,写出的诗篇也格外有特色。诗云:
除夕是寻常事,做诗为什么?
不当他除夕,当他平常日子过。
这天我在绍兴县馆里,馆里大树甚多。
风来树动声,如大海生波,
静听风声,把长夜消磨。
1918年农历正月初一为当年公历2月11日,也就是说,刘半农于1918年2月10日当晚(即除夕夜),是在浙江绍兴与周氏兄弟一起度过的。据《鲁迅日记》2月10日记“晚刘半农来”;又据《周作人日记》,2月10日也记有“晚半农来,十一时去”。遥思这近百年前的除夕夜,时年28岁的刘半农、38岁的鲁迅、34岁的周作人齐聚绍兴,几盏茶、一本杂志,聊起了新文化、新文学的种种新鲜事儿;真是一番“新青年”才有的辞旧迎新、别开生面的景象。
(《北京晚报》1.23 肖伊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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