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想做十二件事

    ■王太生

    在城市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中醒来，我为我的2017年安排了十二件事。

    一月，吃烤红薯。红薯是最民间的食物，烤红薯以乡下土灶为妙，灶火熊熊，映着红晕的脸庞。我有好多年没吃过麦草灰烤红薯了，不知还能不能找到那口土灶？

    二月，看陌上青。爆青一词，很有趣，明明是爆绿，偏偏说爆青。恍若看到一团积蓄已久的力量，“砰”的一声，说爆就爆了。先是从春草池旁的数枝柳条开始的，柳条上的苞芽，一粒米大的青；砖缝中的草尖，一线长的青；芦苇也爆青，老嫩杂陈，一缭乱的青。

    三月，到炕坊买几只雏鹅。有一年，我和同事高先生去炕坊采访，炕坊老板拿一只手电筒，照一只鹅蛋。我和高先生看到了小雏鹅，蜷缩在蛋壳里，透明的毛细血管，纤细若丝。我把一只橙黄的鹅雏托在手心，像只玩具。为此，我与高先生相约，每年三月去炕坊看看雏鹅。

    四月，去乡下看会船。我们这地方，水网纵横，每年清明，农人把船从四乡八村撑来会船。彼时，大河里，激浪翻涌，竹篙林立，百舸争流。

    五月，吃一篮桃子。我想去百鸟啼鸣的江南山间，遇一老翁，提着半旧的竹篮，坐在路旁石阶上，卖颜色艳丽、生动的桃子。

    六月，捋一捋青麦的胡须。在这个时节，微闭上眼睛，就可以想到谷物和雨的形状。麦地生青芒，像古戏里，一个老生的胡须，只是老生的胡须是花白的，麦子的胡须是青的。

    七月，和一个陌生人说说话。有些话，可以跟一个陌生人说，因为他与你的生活毫无纠结。想在一辆大巴上，与半道上车的人搭讪，有一个诗画景致做聊天背景。相逢何必曾相识，天南海北，海阔天空，一个刹车，戛然而止，对方要下车了，先是相互道别，然后各奔东西。有时候，一个局外人，可以点拨你下一盘好棋。

    八月，在古村发发呆。这几年，我都要找一个机会去拜访古村。在古村，我坐在台阶上发发呆，什么也不去想，会看到一个村姑，在溪流里，浣洗一大盆衣裳。或者，一个挑担子的，撩起衣角擦擦汗，在树荫下喝茶。嗅着不知是从哪一株树上飘来的桂花香，有种时空恍惚的感觉。

    九月，下野河凫游。年少时在老城河里凫游、摸螺蛳，从前的情趣和胆气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一个人，如果能在时光的河流上，像只鸭子，游来游去，该有多逍遥。

    十月，到老巷里的私房菜馆抿一口老酒。桌上随意摆放着上个世纪70年代的喝水茶缸，过道上甚至飘来煤炭炉子味……酒是自家酿的，荞麦、高粱、绿豆酒，香气清洌。老鸭汤，澄清香醇，滋味鲜美；红烧肉，软烂、香甜，吃在嘴里，快想外婆了。

    十一月，看望一棵古树。天气渐凉，古树还好吗？从前它在一户户人家庭院里，后来房子拆了，却把树丢下。这棵千年柏，曾遭遇雷击，倒挂下的一缕苍绿，仍泼泼生长。一个人，待在这个世上，可以拥有很多，经历的喜怒哀乐，肯定比不过一棵树。

    十二月，到老澡堂子泡澡。天冷了，人冻得像一根紫茄子，哆哆嗦嗦。老澡堂，正开心着哩，有人咧开大嘴咿咿呀呀哼京戏，能够听到搓背敲打声，最接平民烟火气。

    一年要做的十二件事，大多数在春天，日子就这样过着，琐碎而平淡。就像胡适所说，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即使开了一辆老掉牙的破车，只要前行就好，这就是幸福。

    （《解放日报》201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