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因车祸住院输血,辗转多家医院诊疗后感染艾滋病毒,5家相关单位都否认与己有关,法院判决5单位责任均担。
2014年1月,湖南省张家界市桑植县一年级学生张小宝因车祸住院输血,随后辗转长沙、上海等地医院诊疗,在2015年7月被确诊感染艾滋病毒。在排除了母婴传播、性传播等途径后,张小宝的母亲李敏怀疑问题就出在救治环节。
但相关的5家单位都不认可小宝感染艾滋病与其有关。
沟通未果,李敏母子走上诉讼之路,向张家界市人民医院、张家界中心血站等五家单位索赔115万余元。
2016年10月18日,张家界永定区法院一审判决,该案无法判断各被告的责任大小,五被告平均承担40余万元。
目前,五家单位均提出上诉,李敏也以一审判决赔偿过低为由上诉。
在整个调查过程中,不同当事单位对事件的认定与还原,与日本已故导演黑泽明名作《罗生门》(罗生门,指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编造谎言,令事实真相不为人知)有颇多相似之处。
“天上掉下的艾滋病”
李敏(化名)与丈夫张某在1998年结婚,1999年大儿子出生,张小宝(化名)在2006年出生。
夫妻俩都是小学毕业,家里有1亩2分田,收成不好,就一直在外打工,一年可以挣4万余元。
张小宝是李敏在浙江打工时生的,“出生时皮肤好,光滑,像个小女孩。”
2012年张小宝回到桑植老家读书。成为了留守儿童,和奶奶住在一起。他在村小读书,学校到家不过1公里。2014年1月3日下午4点半,放学后的张小宝在一处上坡转弯处,被一辆拉满石料的拖拉机撞伤。
经鉴定,张小宝尿道断裂,直肠会阴损伤,盆骨骨折,重伤二级。
李敏介绍,张小宝被送到了桑植县医院包扎,当天送往张家界人民医院救治。
病历记录显示,入院前,张小宝无外伤史、手术史、输血史。2014年1月4日的检验报告单显示血清样本的检测项目“人免疫缺陷病毒抗体”结果为“阴性”,意味着张小宝未检查出艾滋病。
张家界人民医院给张小宝做了手术,1月4日、5日,医院两次为张小宝输入四袋O型RH阳性血,血液分别来自四名献血者,血液均由张家界中心血站提供。
护士还给张小宝输入了人血白蛋白,生产厂家为山东泰邦生物制品有限公司。
此后,为了尿道和直肠修复,李敏带着小宝先后在张家界市人民医院、湖南省儿童医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南院做手术治疗。
2015年6月29日,张小宝第四次入住张家界人民医院,医生对张小宝进行人体免疫缺陷病毒抗体检查结果为待复查。
李敏回忆,当时医生把她叫到办公室,表情略显紧张,悄悄跟她说小宝可能感染了艾滋病,要到省疾控中心去确认。
这个结果像一记重锤砸在李敏头上,李敏蹲下哭了很久站不起来。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没吃过两顿饭。
7天以后,经省疾控中心确证,结果为HIV-1抗体阳性(+),意味着张小宝确实感染了艾滋病。
5家单位均称没有责任
到底是在哪个环节让张小宝感染上艾滋病?
李敏了解到艾滋病感染途径有三种,血液传播、母婴传播、性传播。
她和小宝爸爸做了筛查,为阴性合格。孩子还小,不可能有性行为。排除了这两项传播途径,李敏认为,问题肯定出在血液上。
她最先找了张家界人民医院,医院的医生跟她说,不应该找他们,该院每次手术所用器械均严格执行消毒标准,因此不可能在该院手术环节感染艾滋病。好比在城市的超市买东西,买到假货要找厂家,血液问题要找血站。
2015年7月17日,张家界血站向家属提供了一份“关于张某输血有关情况的调查报告”(以下简称报告),结论是“本站认为,现可排除该患者经本次输血感染HIV的可能性”。
报告称,血站检验科查询并复查了4名献血者的血液标本,为阴性合格,取4名献血者当次献血保存的血辫标本(即采血时保留的2毫升样本),重新检测,结果为阴性。
对于张家界中心血站的调查报告,小宝家人并不认同。他们认为血站自证清白毫无意义,即使血站提供证据也没有证明效力,不排除移花接木,血液标本调换的可能。
此外,湖南省儿童医院和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南院以及山东泰邦生物制品有限公司均表示,没有责任。
沟通无果,2015年9月,张小宝一家将张家界市人民医院和张家界市中心血站诉至法院。
在起诉阶段,小宝父母追加起诉了湖南省儿童医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以及人血白蛋白生产厂家山东泰邦生物制品有限公司,向5被告索赔115万余元。
一审判决
2016年10月18日,张家界永定区法院做出一审判决。判决书称,本案适用举证责任倒置,如果各被告不能举证证明小宝感染与其无关,则应推定小宝感染艾滋病毒与其有关。其中,张家界血站作为小宝提供血液的单位,并未提供证据证实对小宝所用的血液不携带有艾滋病毒。
对于张家界市人民医院,法院认为,该医院作为医疗机构,非血液的制造人,其责任是对血液的有效期、型号进行核对,但其并未提交证据证实血液的有效期、型号进行核对,因此没有尽到核查责任,在诊疗过程中具有过错。湖南省儿童医院未提交证据证实医疗过程中所使用的医疗器械是否进行严格消毒,另外该医院检测出小宝的艾滋病抗体待复查后,既没有告知原告到权威机构进行复查,也没有向卫生行政主管部门申报,因此在诊疗过程中存在过错。
上海仁济医院在给小宝做尿道手术之前,没有给其做相关的血液检测,违反了相关诊疗规定。山东泰邦公司虽向法院提交证据其血液制品合格,但未提供证据证实小宝使用血液制品不携带艾滋病毒。综上,法院一审判决5被告共同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和护理费共计40万余元,各被告承担20%赔偿责任,即各被告赔偿8万余元。
五名被告均提起了上诉。
小宝父母也不服判决,向法院提起上诉。
艾滋病像魔鬼
住在张家界一间出租屋的小宝,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引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是艾滋病,这个病治不治得好?”张小宝跟妈妈说:“如果用古代的武功能治就好了”。他也总是问李敏,什么时候回家,这里住得太小,太黑,没电视看。
时间沉淀,艾滋在悄然改变这个男孩。
他变得不爱说话,以前总喜欢跟妈妈说上学的趣事,现在做了噩梦把自己吓醒,也不会告诉妈妈;他的话语里多了否定词汇,以前喜欢说自己的理想是当医生和警察,现在干脆回答“没有理想”;以前在妈妈面前用普通话背课文,现在操着一口张家界方言说:“我忘了怎么说普通话了。”
今年上半年的时候,张小宝只有42斤,一天到晚拉肚子。李敏买了一堆止泻药,到市里看病或出门,就给小宝裤子里垫了尿不湿。
她后来才知道这是艾滋病潜伏期。治病欠了4万多元外债。为了多一个人挣钱,读初一的哥哥也辍学了,跟着父亲在外打工。自确诊感染艾滋后,李敏带着张小宝住在村里,保密了一年。
她嘱咐小宝要一个人玩,不要和其他孩子追逐打闹。只要小宝出去玩,李敏也如影随形。如果碰到小孩来家里玩,李敏像猫捉老鼠一样紧紧盯着。
今年8月媒体报道后,小宝感染艾滋的事情传遍了全村。村民如临大敌,让李敏一家不要再回村里。李敏说,此后,小宝就辍学了,校长说最好不要回来上学,如果回来,学校的学生就会走光。李敏搬到了张家界市里,租了间房,自己带小宝。
“艾滋病像一个魔鬼放在身上,跑不了,拿不掉,折磨你。”李敏一只手摁着太阳穴说,“但他永远是我儿子,什么时候都不抛弃,否则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新京报》12.2 曹晓波 张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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